安陵郡丰州沙塘县贫民区,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子里,时不时传来一声虚弱的咳嗽。木门是用一块块破木板子钉起来的,一股股的寒风从缝里吹进去,“呜呜”地响,里头没有门,用破布帘子隔开。
一个男人手里端了个缺了口的土碗,碗里装的浓黑的药汁,冒着丝丝热气,男人掀开破布帘子走进内室,把碗放在一边的木头架子上,小心翼翼地扶起床上的女人:“倩娘,来喝药吧。”
女人脸色蜡黄,右脸上还有着三道狰狞的伤疤,干裂的唇早已失了血色,头发更是有如枯草一般。她咧开嘴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虚弱地说:“别……别花心思了……为了妾身……不……不值得的……”女人刚说完又艰难地咳嗽起来。
“别说了!就算对比起,也是我岳长东对不起你陈倩娘!”男人虎目含泪,哽咽出声,只见他两鬓斑白,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细的皱纹,明明还不到二十七,看起来却更像是四十好几。
女人看在眼里,心中一片痛惜,眼中也泛起点点泪花,艰难地抬起手摸在男人脸上:“东哥……你怎么……怎么这么老了……”五指枯瘦如爪,薄薄的一层皮裹着,看得人好不心惊!
男人伸出大掌,将女人的手包裹在大掌里,却只能摸到凸起的骨节和粗糙的皮肤,泪水便再也止不住。记忆回到当年的那一晚,喜房之中,他掀开绣了鸳鸯戏水的盖头,灯下的女子抬起头,凝眸浅笑,眼波盈盈,笑意弯弯,美好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一朝被流放,女子为保住贞洁自毁容貌,跟着他一路吃苦过来,如墨的秀发渐渐变成枯草,娇嫩的皮肤变得粗糙,手上脚底长满老茧,原本丰盈的身体渐渐枯瘦,而他,偏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岁月榨干她身上所有的光彩。
“妾身现在……一定……很丑吧……”陈倩娘幽幽说道,眼中一片哀伤,“也不知道……霖儿……和莺歌儿……他们……他们现在如何了……”
岳长东赶紧说道:“你不丑!一点也不丑!你先喝药好不好?喝了药就会好的!霖儿,还有莺歌儿,你不用担心,他们那么聪明,不会有事的。”岳长东说着端过药,送到陈倩娘嘴边,“倩娘,来,我们把药喝了好不好?”
滚落的泪滴进药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陈倩娘张开嘴喝了药,脸色却是越来越疲惫,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她却强忍着,拉着岳长东问:“东哥……你……你吃饭了没……”
岳长东擦了眼泪一笑:“当然吃了,你不要担心我,我都吃过了,我去给你拿吃的。”
“妾身……妾身不信……东哥……你……你是不是又没吃……东哥……你不要管妾身了……妾身的身体……妾身知道……你的身体要紧……”她枯瘦的爪子紧紧拽着岳长东,一急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岳长东吓得赶紧替她拍背,一个劲地保证自己吃过了,正这时,外面却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喊着:“所有人都出来!”
陈倩娘和岳长东立即慌乱起来,陈倩娘急急地问:“东哥……外面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是……霖儿和莺歌儿被发现了……东哥……我们该怎么办……咳咳咳咳……”
“你先躺着,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你不要担心!”岳长东柔声安慰,心里却早已经七上八下,和陈倩娘想到了一块去。
霖儿,莺歌儿,你们可千万不要有事!
岳长东打开门出去,只见外面已经站了许多人,本就不宽的街道更显得拥挤,不远处是一匹匹高头大马,一个个威武的大汉骑在上面,威风凛凛,一股凶悍之气让人心惊。偏偏一个俊秀少年被护卫在中间,剑眉星目,衣饰华丽,一看就出身不凡。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到这贫民窟里来。
“爹,怎么回事?”岳长东走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面前,低声问,“这帮人什么来头?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老者身形已经有些佝偻,目光却犀利得犹如刀子,他瞪了岳长东一眼,低声警告:“别说话,应该和那两个孩子无关,你别自己乱了阵脚。”
岳长东只得偷偷打量着,就看那少年旁边的一个人正在谄笑,那人正是这沙塘县的县守,名叫李大仁,是个为富不仁的狗官,平日里没少压榨他们。只见那李大仁正笑着在说什么,可因为隔得远根本听不清,岳长东不由自主地咬紧牙,一颗心更是提了起来。
正紧张着,那李大仁突然转头瞪向岳家众人,脸上的谦卑谄媚一改,趾高气扬地道:“岳家的罪人都听好了,这位是容世子殿下,殿下准备开垦北边的荒山,正缺人手,你们这次是走了大运,能被世子殿下看上,都回去收拾东西,跟殿下走吧!”
李大仁一说完,岳长东就急了:“爹,这可怎么是好?倩娘还病着,根本不能赶路啊!”
他一说完,老者长叹一声:“都是命啊!”
岳长东一阵绝望,身子一晃,眼看着就要倒下,旁边的人赶紧将他扶住,不住地劝慰,岳长东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要一想到陈倩娘要离自己而去,一颗心便揪痛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