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日渐,采蘩看着不远处林子里的无名坟冢和两个正在磕头的孩子。拗不过姬钥的苦苦哀求,她绕回来帮他为他爹娘筑坟。停留将近半日,庆幸的是,没有碰上盗贼。她想,或许这些贼人自知杀害了不该杀害的人,又平白发了笔大财,所以远走高飞了。
她转过身,打量眼前的三驾车,钻进最后一驾。马已经跑了,据姬钥说,前头是他爹娘坐的,中间是他和妹妹,后面是丫头们和装行李的马车。她找到几套丫头穿的衣裙,捡合自己身量的放进包袱里。同时还发现一些首饰,虽说不像小姐夫人们戴得那么珍贵,却也十分精巧。她没忙着收好,反而细细打量起车里的情形来。
“姐姐?姐姐?”姬雅醒来后很高兴见到采蘩,在姬钥的误导下,直接喊她姐姐,而且有点黏她。五岁的孩子对死亡懵懵懂懂,失去爹娘的哀痛不那么刻骨。
采蘩应了一声,拾掇好后下车。
姬钥见她手里的包裹大了不少,撇撇嘴道,“又不是没银子,为何捡别人穿过的旧衣服?”
采蘩看看他身上的丝棉锦袍,刚才忙着挖坑没注意,现在只觉得刺目,于是回车上找出一件旧棉袍扔给他。
“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这件。”南陈康都距离遥远,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越不起眼越好。
姬钥从小锦衣玉食,哪里穿过旧布袄,瞪着它一动不动,眼神嫌弃。
采蘩瞧出来了,却不理会,径自拉姬雅上车,帮她换了件黑旧棉衣,将袖子捋上去,又给她扎了个小子髻。
姬雅很乖,任采蘩摆弄,一声不吭。
采蘩抱雅雅下了车,见姬钥正不情不愿穿布袄,心道这小子还算懂事。
她撩起最前面那辆车的布帘,对姬钥说,“你再看一眼还有没有你爹娘的遗物,别漏了重要物什。”
姬钥却道,“我都看过了,让强盗翻得乱七八糟,连我娘一根木簪子都没放过,还能有什么值钱东西。”
采蘩听到这儿,眉心微皱,“你娘还带木簪子?许是珍木名匠所制,定然也稀罕得很。”
“杂货郎那儿买的,不过几个铜板。我娘喜欢那刻艺,爹就买了送给她。只有娘当宝贝,旁人一看就知道是粗物。”姬钥说着,心头又苦又酸,想起那时候一家四口逛集市,好像就在昨天。怀中是父亲和母亲的两缕发,如果再不会回到这个地方来,它们将放进姬氏宗祠,也是唯一的纪念。
采蘩往里再看了看,这辆车和姬钥的马车都被翻得乱七八糟,除了一些衣物,没有留下一点贵重的东西,可以说洗劫一空。想到那对夫妻让人一剑封喉,不由心头颤栗。贼人歹毒,万一他们还在谷中——
“风转了向,瘴气要来,快走吧。”她不愿再多呆片刻,将大包裹连同雅雅往身上一背,顿觉膝盖一压,但此时也不由自己纤弱,快步往谷口走去。
姬钥望了林中的矮坟最后一眼,咬牙甩头跟上采蘩。
三日后,采蘩终于看到农田屋舍,心里着实送了口气。向农人打听清楚这里是荆州地界,往东二十里就是大城山门郡。农人告诉她,要去都城不如走水路。山门郡依沣水而立,沣水通云泽湖,入玉江。从玉江可直达康都。
然而,雅雅一到郡城就病倒了。爹娘惨死,她年纪小且娇生惯养的,又是浸沼泽,又是露宿荒野,哪里经得住天寒地冻,在客栈住下的当晚全身发起高热来。请了大夫抓了药,虽说病情有所好转,却也不能立刻启程。正好采蘩也有伤,干脆好好养足精神。
约摸过了五六日,这天一早,采蘩觉着歇得差不多了,就打算去码头打听一下。
“去哪儿?”姬钥见她请老板娘帮忙照看他们兄妹二人。
“打听走江的船期。”采蘩起身离开饭桌,“你和雅雅在房里等我,有事就找老板娘,别忘了提醒伙计煎药。”
“我跟你一起去。”姬钥忙道。
采蘩挑起眉,眼睛却眯了眯,“怎么,怕我自己跑了?”
姬钥心里确实这么想的,但语气很平淡,“不是,我怕你一人应付不了船家。”
“你跟我去,雅雅怎么办?你留她一个人?”她要跑,早跑了。
“老板娘是好人。”姬钥看看柜台前的胖胖大婶。住进来的时候,他嫌这家客栈又小又旧,几天下来发现从守寡多年的老板娘到小伙计都是热情的老实人,而且饭菜喷香。
采蘩笑道,“得你一声好可真不容易。”
姬钥不服,“你以为我像你似的,别人对你好一点,就跟人掏心肝?”
不,她不会随便对人掏心肝的,只是把握着一个尺度。但凡不对她的容貌露出或羡妒或轻蔑或好色的人,她就会有一分尊重。打从她洗干净脸那一刻起,老板娘的眼神表情半点不变,始终微笑以诚,所以她也不摆冷淡脸色。但说到信任,她没有,也不需要。这是热闹的坊市街,客栈虽小但人流很旺,而且多熟客和街坊邻里,因此坏不到哪儿去。她请老板娘照看孩子,说到结帐时多付点银子,老板娘打开门做生意,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