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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通过男子的眼睛欣赏风景,男子通过击打女子手掌传输风景。
金泽滔看得很专注,女子是个有洁癖的瞎子,穿得虽然褴褛,却一尘不染。
男子是个有尊严的哑巴,自始至终,都紧紧地闭着嘴,不发出一丝咿咿呀呀让他可能感觉没有尊严的杂音。
两人互相交流了一阵,偶尔会亲亲头,搂抱一下对方。
准备在西州安家的年轻男女,都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对中年爱人。
女子站了起来,很有风度地朝着金泽滔和那对年轻男女方向,分别鞠了一躬,开口说话:“诸位客人,不打扰的话。请允许我们夫妇给大家唱一个曲儿,唱得好,请客人给个赏钱,唱得不好。请客人原谅。”
声音委婉动听,是个好嗓子,这是一对卖唱为生的残障夫妇。
金泽滔说:“我们洗耳恭听!”
那对年轻恋人鼓掌起哄:“听着呢,我们听着呢。”
中年男子拾起横放在一侧的二胡。一手弹奏,一手拉弓,叮叮咚咚地校对着音调。
金泽滔不太爱听二胡演奏,二胡跟唢呐一样。不要说弹成曲子,就随便一个音调,听着就让人感觉苍凉。恓惶。
拨弄了一阵。中年男子往金泽滔和青年男女方向欠身致谢。
一个弹,一个唱,弹的人看着唱的人,唱的人看着金泽滔,明知道女子是个瞎子,金泽滔还是不由自主地端正坐姿态。
女子唱道:“夜上海
夜上海夜上海
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车声响
歌舞升平
只见她笑脸迎
谁知她内心苦闷”
这是一首老掉牙的歌,旧上海时代最流行的《夜上海》。女子唱得很有金嗓子的味道,声音甜美,吐字清晰。
上海滩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旋律,仿佛穿越时空而来,用二胡伴奏这样的靡靡之音,跟歌舞升平的女子一样,让人感觉苦闷,仓惶。
一曲唱毕,男子收了二胡,女子依然是鞠躬,然后站得纹丝不动,似乎还在等待着客人的叫好声。
空旷的凉亭里,无人鼓掌,也无人喝彩。
年轻恋人摸索着口袋,女青年小声地嘀咕:“两张就够了,再多给,我们也要一路卖唱着回家。”
男青年很大男子地说:“唱得虽然让人难受,可我觉得很好听啊,比什么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好听多了,唉,同人不同命,遇上了都是缘,能帮点就帮点。”
女青年顿时不吭声了,男青年走了过来,伸手递过三张簇新的百元人民币,却忘了女子是个瞎子,两人都僵立着。
男子连忙牵起女子的手,伸向男青年递过的钱,女子摸索了一阵,却只取一张,又是一个鞠躬,说:“谢谢客人!”
男青年就将剩下的二百元钱往她的手里塞去,女子还是不受,说:“行路艰难,客人也不是宽裕人家,受你一百,拙夫妇心里已经有愧,不敢再多要。”
这还是个很有教养的瞎子,男青年见中年女子坚辞不受,只好悻悻离去,金泽滔说:“请问贤伉俪来自哪里?”
女子已经坐下,闻言欠了欠身:“谢谢客人动问,我们夫妇自西边来。”
金泽滔紧问了一句:“西边哪地方?”
女子说:“西边无定所。”
这是一对四海为家的卖唱夫妇,天地之大,可能连个固定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金泽滔说:“你们来过西州?”
女子淡然说:“从来没有来过,拙夫一定坚持要到钱湖佑桥看看,这是他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所以就走过来了。”
金泽滔说:“一路走过来的?”
女子说:“从萌发这个念头,到现如今,已经十年,也走了十年,今天终于如愿以偿,谢谢客人关心,我们要看风景去了。”
说罢,又向着年轻恋人所在方向鞠了一躬,说:“谢谢客人的欣赏,好人有好报,祝你们心想事成!”
中年男子一手提琴,一手牵着女子的手,准备离开凉亭,金泽滔伸手拦住中年男子的路,说:“贤伉俪欣赏完佑桥风景,准备去哪?”
男子回头看女子,女子说:“看完了风景,我们就回西边去。”
金泽滔说:“行路艰难,还是一路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