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遇上了,大家自然凑做一处,张世福也是无可不可,他今天出来,还是穿着寻常军户的家常鸳鸯战袄,没有穿新发的官服,不然一个试百户论品级比知县还大,挑着扁担挑子出来买年货,实在是不成体统。
两个光棍汉是一个吃饱全家不饿,挑了一座过的去的酒店坐下,孙良栋便拍桌子叫道:“店家,快点上酒菜来,葱烧海参,再来一卖极肥的鸭子,白切肉,还要一只肥鸡,打四角酒,快点,快点!”
要说这样的菜,不要说他们穷军户,就是周炳林这个千户家常也未必吃得,军户比民户穷的多,就算偶然得钱,到这方家集来也就吃点最简单最省钱的就完事,这酒店虽不大,不过门前摆的菜进门时都看的到,孙良栋点的这几样,都是有。
不料过来一个伙计,脸上似笑非笑,打量了众人半天后,才答道:“对不住各位老客,刚刚点的几样,都是没有。”
“什么?”张世福皱眉道:“进来的时候,明明看到的。”
“何必呢?”伙计仰着脸道:“非得人家直说?大过年的,讨这个难看心里舒服?”
“哦,你倒说说看,怎么直说,又怎么难看了?”
孙良栋和钱文路都是一路脾气,遇到事不仅不怕,反而唯恐无事。此时两人也都是站起身来,脸上虽带着笑,不过一看就知道,这两人不是什么善茬。
“好吧,咱们店可不赊欠,列位要吃,先下帐了再说。”
见孙良栋两个的凶相,伙计也是有点犹豫,不过这店堂里七八个伙计在张罗,犹豫了一下,也就不怕了。
这个话在后世说起来没有什么,食客也习惯了。在明朝这个时候可是异常无礼的话,一说出来,就是明显的挑衅,就是在赶食客离开。
因为当时最明显的生意也要做的不象生意,要讲诚信和客气,店家见到可资信任的顾客,一定是不会收现钱的,除非是过路客人,本乡本土的,一律是赊帐,赊到一定数目,要么店家去结,要么食客自己来结,总之不会用现银交易。
这个伙计的说法,就是信不过眼前这些军户,不愿意建立互信体制,这在当时,是最严重的侮辱。
“你小子……”
孙良栋果然爆了,摩拳擦掌,就要动手。一边的钱文路也是相看着地形,预备打完了跑路。
他们这种年轻军户,在外犯事也真不少,反正打完了能逃走就不会有人追究,民户和军户冲突,涉及军政两边,不出大事的话不会有地方官员多事的。
“住手!”
就在一场斗殴一触即发的时候,一声吆喝,蠢蠢欲动的军户们就都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原本的那种随性和惫懒的样子,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你们哪,叫我说什么是好。”进来的果然是张守仁。他也没有穿官袍,但也不是穿的战袄,头顶是暖帽,身上是一身半旧不新的五福袄,模样不是军官,而是一个身家还过的去的小商人。一进店门,他就冲着孙良栋踢了一脚,把个身高力壮的孙良栋吓的魂飞魄散,连连闪避,躲到屋角另外一边,才知道张守仁是在拿他耍乐,一时间自己也是老大不好意思,摸着油光光的头顶直笑。
“这店家固然是狗眼看人低,不过我们自己也是要争气,瞧你们的打扮,穿的这个样子,谁能信你们身上有钱?”
“是的,大人,咱们是错了。”
“以后穿着光鲜衣服,腰间塞着成锭的大银,又何必来这种下作地方?”
“是,大人!”
“跟着我,一起回堡,我来方家集,也正是想生发之道。”
“是的,大人!”
张守仁每说一句,底下几个军户就回答一句,回答的声响,也是越来越响亮。
这时候酒店的人才知道,眼前这富商一样的青年还是一个大官,原本跃跃欲试想要打跑这些穷军户的伙计们也是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物事,只是张守仁对他们羞辱极大,一个个脸上都是露出不忿的神色。
“好神气……不过穷军汉到底就是穷军汉……”
起先挑事的伙计怨气最大,哪怕知道张守仁是一个卫所大官,也还是忍不住在一边嘀咕着。
反正加一个张守仁,店堂伙计也是比这群军汉人多。
“小人!”
张守仁也是简单,右手一伸,卡住那伙计的脖子,手一用力,这伙计已经被他单臂举在半空!
“啊,好大力气!”
见他动手,别的伙计原本就要上,但眼前这高大军官如同巨灵神一样,伸手一举,竟是把个大活人举在半空,任那伙计在半空中乱扭挣扎,这军官连动也不曾动一下。
张守仁面色冷峻,两眼中也全是狂暴之意,他的性格最讨厌这种嫌贫爱富的小人。不过想起这种人也算是常有,而以自己的身份和这种小人物为难,传扬出去也是笑话。
当下举了一阵,顺手一丢,把个伙计丢在那些备好的熟食上,一时间荤汤肉块把人埋了进去,那伙计支支吾吾的,叫也叫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