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皇太后。”石越又道:“如此,则今晚便征召诸人,自明日起,皆至尚书省办差。今晚便要劳烦韩相公、许相公召集司马梦求、刘舜卿诸人商议,弄清楚若西夏东犯与否,各能调动哪些西军东援?沿途各要经历哪些州县?明晨好将这些送至苏相公、吕相公处,以便二位相公安排各州县准备路途之军粮供应。此外,须敦促种建中,尽快查明契丹之兵力部署,京师禁军哪些留守,哪些北上,也要有个章程。”
他说得虽然客气,但这俨然已是命令。韩忠彦与许将对视了一眼,默然不语。见高太后点头道:“那便辛苦二位相公。”二人这才出列,欠身应道:“臣等必不辱命。”
石越又对高太后说道:“此外,契丹既然南犯,沿边诸州,断难阻其南下。自河间、真定至大名之间,诸州县百姓,是否要令其南撤?还有,辽国使馆,是囚是杀?这两事事关重大,须请太皇太后圣裁!”
“辽国使馆,且先囚禁起来罢。我大宋亦有使臣在辽国,生死未卜,不便轻易杀其使者。只是这河北诸州百姓……”高太后沉吟了一会,方抬头问道:“诸公以为该如何处分?”
她话音未落,但见范纯仁已经出列,高声道:“臣以为此事何须多议?!自当令其南撤,辽人豺狼之性,若不南撤,是置于大宋子民于虎口。”
但是,其余诸相,却没有一个人附和他。
连吕大防也面露迟疑之色。
要南撤的至少有八州之地,总人口粗略估计,不下两百万!
虽然战事一起,总会有大量的难民南涌,但是许多有家有业的人,还是会固守家乡。这和朝廷组织南撤是完全不同的——若是朝廷发布诏令,那种情况下还愿意留守的人,将会少之又少。超过两百万人口的难民,无论宋朝财政多么宽裕,都势必是不能沉受之重!
就算在军事上能起到坚壁清野的作用,就算在政治上能争取民心……
本来这件事情,是可以不必考虑的。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的事情,朝廷从来都不会考虑要保护百姓离开自己的家乡,以躲避战争的危险。百姓是理所当然要承受这些的。
可是石越却提出了这件事。
若他不提,众人都可以当没有这事情。但是他既然提了,公然说不管那些百姓死活,却也没人说得出口。
没有人知道石越在想些什么。他要么就不该提起这件事;要么就应该支持范纯仁。可他提出这件事来,却把球踢到别人的脚下……
“子明丞相以为呢?”高太后显然也想明白石越在想什么。
“臣以为,事涉八州逾两百万百姓,是撤是留,该由两府共同决定。”
“唔。”高太后若有所思的望着石越,过了一会,才转向韩维,问道:“韩枢使是何主意?”
韩维这一生中,还从未认为自己是一个不顾百姓死活的人,事实上,他是坚信自己一生中,是时刻以百姓疾苦为念的,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石越架到了火上烤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怨恨石越,还是该感谢他让自己有这么一个机会来考验自己的良知。
迟疑了好一会,韩维才终于说道:“臣以为,不能下诏令八州之民南撤。”
高太后的目光在韩维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才移向韩忠彦:“韩相公?”
“臣以为韩公所言有理。”
“苏相公?”
“臣亦以为韩公所言有理……”
高太后一个个的询问着她的宰执们,没有人站在范纯仁一边。连吕大防都反对南撤百姓!
她终于又将目光移回石越身上,再一次问道:“子明丞相以为呢?”
石越沉默了半响,“是臣定策退守大名府,虽然当日并未想到这么快便会有契丹南犯之事,然既是如此定策,实际上便是臣已经出卖过这八州二百万百姓一次了!”
“一个月前,朝廷争论契丹是否会南犯。君实相公与臣,皆误断契丹将在九月南犯,故不欲仓促定策。一念之差,误国至此。臣算是第二次出卖了这八州二百万百姓!”
“俗语有云:事不过三。”石越抬头望着高太后,“臣已经出卖了这二百万百姓两次,实不愿再出卖第三次!”
“子明!”这一下,韩维是真的急了,他不顾礼数,转身望着石越,道:“为相者,当以大局为重!切不可意气用事。”
“韩公所言的确有理。”石越迎视着韩维的目光,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定,“不过,当年汉昭烈帝于败军之中,仍不肯抛弃百姓,这只怕不能算是意气用事。”
他转头面对高太后,“太皇太后,臣以为,只须我大宋不失恩信于百姓,大宋便绝无亡国之理!”
“子明丞相说得极是。”高太后点了点头,从容说道:“若谓我赵家将以结恩信于百姓而失国,老妇亦以为天下间断无是理!”
她说完,环视众人,离座起身,高声道:“草诏:令赵、冀八州州县官,谕告境内百姓,凡自愿南撤至大名以南安置者,听!沿途州县,许开仓廪赈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