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一票好手想要跳窗逃命都被乱箭射杀,皆是苦于楼下这群弓手的天罗地网,可现在真的容人跳落时反而大家开始担心起来,万一落地不当就此活活跌死,要作何了局。
毕竟十余丈楼高能平安落地的机会真不算大,常人自然不必说了,有去无回是摔一个扁一个。有点儿提纵术根基的练家子,要在响晴白日跳下去倒大有毫发无伤的可能,只是现如今焰高火猛,能避开这近处的狱炎热浪都算不易,再分心去认落点就难了。若是柳本初去还叫人安心些,熊冬则不然,他的能耐有目共睹,正是半瓶子晃荡,能否胜任坠楼大计确然两说,因而楼头每个人都捏着一把汗。
熊冬自己何尝不怕,可这时候已无退路,腾空之际,硬将精神匆匆提起,瞪大了双眼找那黑乎乎的老柳树形。
可耀目的火光确实太影响目力,下落之势又实在迅疾,等他约略瞧清了树冠,身子也已斜斜跌近。也亏他买卖做久了精于计算,一想到拿头拿脸地撞过去,五脏七孔的只怕要遭枝杈活活一顿抽打,于是瞧准方位凭空一发腰力,转过身来,通体蜷拢,将背部交与老树,一身的气劲都聚到了后心上。
运足了气也减轻不了几分的痛感从腰背处凶猛袭来,响过一阵噼里啪啦的压枝断柯声后,坠势骤缓,熊冬这才探出没受伤的那只左手去够柳条,但抓了几次都没能抓牢,还被割得满掌是伤,好不容易卯足了劲抓到一条特别粗的,条件反射之下急绕两匝,将整条左臂都绑了进去,柳枝的韧性最是好,弯弯往下弹了弹,终于抵消住下坠的余力。此时身子已离地不到丈余,他松手轻轻巧巧落下,站稳之后再去看藏刀楼上自己跳落的那口窗,一阵后怕爬上头皮。
从地面仰视这十余丈高度,四面长火的藏刀楼更显出凶险绝望来,晚风拂面,熊冬生出两世为人的感慨,心下一时萌动着一走了之的私心。但这念头一闪即逝,生意人嘛,还是要赌的。早在下楼之前他就左右计算过,有危就有机,如真能不负众望将楼上的人救下,凭着秦府在高廪城的能量,往后可就能名利双收,连买卖都不用做了。
他压下杂念,向退在三四丈开外的那群蒙面人瞧了瞧,一时没找到喊话的女子,于是叫道:“你们再退开些,我把东西放在树下,等我走远了再派人来辨。”
没有人回答,于是他解下腰间马坤的首级,丢在树下,一步步往后退,包围圈也不远不近地随着他一点点移动。熊冬知道成败在此一举,绝不能让人看出来自己要水遁,因此一眼都不看弓影湖,只反复回头,装作在分辨松凉东路的样子,脚下却离着湖边渐渐近了。
双方挪了片刻,只听得对方人群中有人低语几句,其中一个蒙面人领命卸下刀弓,举高双手对熊冬道:“你只管走你的,我可没带家伙。”然后净手净脚地快步走向树下,要去解包袱。再挪两步就够了,不等那人解开包袱自己就能跳湖而走,熊冬心下一宽。
可那蒙面人靠近后突然站定,愣愣盯了熊冬一眼,疑惑道:“你……熊冬?熊掌柜?”
被突然叫破了名字,熊冬浑身打了个激灵,凭着商人与生俱来的预感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心底无端端一股恐惧感汹涌而起,再也不容细想,斜踏一步纵身跳入湖中。
那人显然也想不到问了问名字而已,怎么他就投湖自尽了,一时呆住。身后的首领却不含糊,如离弦之箭越过了自己的手下,探手抄起包袱,脚下却毫不停留地冲向湖边,等跑到熊冬落水之处,他也已经指尖发力撕开布幔瞧了一眼,满下巴的胡茬,哪是什么秦知暖?而湖中黑乎乎的更是人影不辨。
首领骂道:“操!”
水性一般的人裸潜大约可潜一丈半的深度,能耐好些的,极限也在三丈左右。熊冬的水性真正过人一等,足足能潜近五丈之深,即便是肩上带伤打了个折扣,也被他潜到了近四丈的深度。
水下昏黑一片,隐隐能见着湖岸火光,熊冬心中宽了下来,虽说用力之后伤口疼痛,但知道最危险的一刻已经逃了过去。他脑子一缓和,就开始琢磨事了。起初他总猜测这群蒙面人是郡外匪徒,可既然其中有人认识自己这么个小药铺的掌柜,那一定是高廪城内的人无疑,而在秦永真治下竟能调动那么大一批人手来逼杀秦知暖,火焚藏刀楼,这背后主使者该有多大能耐?
“整个高廪城也想不出有这样一号人物啊,”他暗想,“除非……除非是秦府窝里反,杨裕麟亲自带队来搞的这一出,但那喊话的女人又是谁?”一想到杨裕麟,熊冬浑身发了一阵寒,如果蒙面首领真是他,自己这一次可算是赌输了。
藏刀楼上,众人等得心焦,身也焦,又有好几位耐不住热昏死了过去,秦知暖也已经不省人事,柳本初急得束手无策,只是不住地瞧卫述秋。
滑小川蹭到柳本初身旁,担心地问道:“柳大人,熊掌柜去了这么久,也不知成功没有。”柳本初哼了一声,不去理他,滑小川只好傻傻站着不敢再声响。
此时吴以束对贾以捷使了几个眼色,贾以捷走到卫述秋跟前,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兄弟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