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如此担心,这人间解不得的愁,愁也解不得,不如不去解,也免这愁;解得的愁,不是真愁,又何必去愁。
卫述秋在出租车上心头顿宽,终于有时间盘点自己的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地理位置也好,买卖交涉也好,人情世故也好,他几乎知道所有的生活常识和细节,可唯独与身世相关的记忆,一点都没有。就像是谁有选择地把这一段抽空了。
想到这种人为的可能性,他怅然若失,又似有所得。既是抽空,缘分到了,自有还回来的时候,硬要不还,自己也没必要图那烦恼。想通了这一节,觉着车窗外的景致也温馨起来。正是平安夜,沿途是浓浓的节日氛围,叫他有种生活归于正轨的平凡。除了伤痛和腰间的两大叠现金,其他部分都显得寻常起来,他恢复了几分愉悦感。
在浣纱路下车后,要找一家便宜的小旅馆住下。前台问他要身份证,他说还没办。原本青葱年少,外貌上也难辨岁数,加上长得俊朗,前台并不在意,象征性地用摄像头拍了他的照片,让他签上名。他留了个心眼,用上徐满和枭佬的名字,签了“徐枭”。
关上房门,平安夜,他一宿没睡。
翌日一早,在腾腾热情的耶诞气氛里,他瘸着腿子去电线杆子上觅得了人,给自己办出一张“徐枭”的证来。随后找到中介,用它租下清泰街上一间八楼的小屋。腿脚不便,越是要多动动,他想。尤其爱的是那口窗,窗外屋后有个小公园,扭着腰身的南方树木们在公园相遇,很成了一片气候,偶有丢了方向的蜻蜓和蝶会到窗台边停驻。
耶诞夜,他随意用了点餐,到清河坊的荣宝斋买了些元书纸和笔墨,另挑了几本字帖,回房对着窗,开始练起书法来。
他心里很明白,要精确控制住所下每一笔的力度,万不能着急瞎练,必须先从临摹开始。尤其要从软毛笔的笔锋与纸面的摩擦力开始感受。
只不过卫述秋自己也没想到,从这一天起,他在这间八楼的小屋一住就是八个月,这八个月里除了用餐,几乎足不出门,有几日,甚至饭点也不去觅食。
他原是有打算的,如不能扛住压力勇猛精进,就是死路一条,而扛不住压力呢,更是败者。如此一来,与其躁着性子东躲西藏,不如按兵不动,要赌一赌鹰决支的搜捕能力和自己控制心神的速度,哪一方的进境更快。他是那种聪明到不需要累累逃亡,凭一次的体验就能下决断的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厌倦逃避,所以决定一拼,如真能堪当大任,则好,如蠢钝不化,死不足惜。
放下了一切负担,当自己已经是个死人,反而为他修炼辨字诀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最初,卫述秋反复摹写钟繇小楷,静气流淌,点划精进,以他的记性,不出一日已能将《宣示表》倒背如流。因为从头就摆明态度,知道练字的目的是为了收摄心神,他运笔时有意无意间会放慢呼吸,缓入缓出,几次不觉间进入了忘我境界。如此一来,彻夜不睡不但觉不出困意,反而精神圆满,气脉渐长,十足地享受着夜的每一寸静谧。
午夜尤其适合精神修炼,没有尘音滋扰,他听着笔锋在元书纸上揉转的音都愈来愈清晰,一撇一捺,一点一提,高高低低地组合,长长短短地铺张,时如秋虫弄草,时如雕匠捉刀,到后来这音渐响渐高,一度像两军杀伐,吃吃吃吃地交战一阵,又软下去,稳定成长涛刷滩的慢,即使是拨琴的声动也不过如此了。到这时候,他已经不觉间初步养成了习惯性的藏锋,这是书法运笔中较高的品,一旦藏得了锋,就等于体会到了墨气的回转和饱满,也是趋于圆融境界的入口。
写得累了,就随便歇一阵,就这样偶一小歇,醒了又写,写到第四日上午巳时,卫述秋忽觉后脖领子被人往上一拎。他吓得不轻,屋内几时来了人?束影僚能这么快找上门来?回头去看,哪有片角只影?他端坐不动,悄听动静,突然又是一拎。
这次他觉出分明了,这动静是来自体内!
从这一刻起,他着意体会,发现热腾腾一管东西沿着脊柱往上挪,越挪越急,每到颈椎处便有一阵强烈的冲击,撞上头顶。这东西像皮肤下的一根大蚂蝗,又像是一条小莽,要挤过窄小的管道往前钻。
卫述秋不敢乱动,任由它冲击,任由它一次比一次大力,后面几次愈来愈强,麻麻热热地终于占领了整个后脑勺的头皮。紧紧盘旋一阵,随后,它沿着头皮灌顶而下,由两颊肌肉,下巴,牙床,喉咙,胸口,小腹,一口气往下暖,催动两睾一阵弹跳,走回到尾椎。
如此循环,像溪流沿那干涸的暗渠一路润,沿途遭遇几处拦腰的石头,鼓着劲儿一一没过,往后继续冲刷滋养。
他是一叶知秋的明白人,马上懂了,这是任脉和督脉接通的征兆。都说通小周天需跏趺静坐,有道根的人也要七日之功,而他只是端坐练字,三天就有此进境。
但是并不觉得特别奇怪,徐满虽没说练书法能通小周天,但凭着辨字诀最终要完全在精神世界隐藏自己的目的,这两脉的通透,原是基础。
搞清状况后,卫述秋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