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王府
临湖处,满园的屋顶被阳光一照,登时金黄一片,与碧水绿扬相映成趣。
这座新园子,倒有一半的廊与阁建于水上,远远望去,如一只巨大的飞鹏凫于水面。
此时日照当空,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光景。偏偏这曲廊从上至下攀附着薄薄一层爬山虎,仿佛一道绿色的瀑布,将廊内与廊外隐隐隔绝开来。人坐在廊内,只觉凉爽舒适,不受半分酷暑之扰。
曲廊之上,有一张石桌,桌上摆放着五件盛满鲜果的细白羹碗,五件装着各色蜜饯的青色瓷碟,另有两只白玉杯,一壶芙蓉花露。
不远处的矮凳上坐着两个乐师,一个抚琴,一个吹笙,轻轻地演奏着时下在乐坊中最时兴的曲子。
一只带着汉白玉扳指的手伸出来,替唐悦满上一杯花露。
唐悦似是笑了笑,一饮而尽。
芙蓉花露虽不是烈酒,人喝多了,也是会醉的。
唐悦酒喝得越多,眼睛越亮,赫连明玉知道自己该阻止她,却始终没有开口。
他只好放慢倒酒的速度,希望她不至于醉得那么快。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唐悦问道。
赫连明玉的心突然一阵颤抖,他的脸竟也似红了,半晌才答道:“难道你讨厌我这样看着你?”
唐悦不知为何笑了笑,道:“我是怕你将来后悔待我这样好。”
赫连明玉突然大声道:“不,我不会后悔!”
他霍地站起,走到她面前,俯身望着她道:“你信我!”
唐悦不置可否地放下了酒杯,也仰起头,认真望着他,道:“我信不信,有什么要紧?”
她望着他,面上有笑容,再也找不出一点昨日的伤心欲绝,看来那么年轻而美丽,就像是一朵盛放的芙蓉。
赫连明玉的手落在唐悦的肩上,情不自禁地,慢慢俯下了身子。
唐悦忽地推开了他,起身离席。
赫连明玉掩去了眸中的失落,叹息着道:“你要回去了么?”
唐悦走了几步,停在了百步九折的回廊边,对那两个乐师瞧了一眼,却道:“曲子有什么可听,你想要看我跳舞么?”
唐悦这样的江湖女子,也会跳舞么?赫连明玉惊讶地望着她。
唐悦笑得很随意,道:“原本大哥说我是个姑娘家,总要学些讨人喜欢的东西,可如今真的学好,也没人看了。”
唐悦纤细的手上,出现了一柄异常美丽的刀。
刀锋薄如蝉翼,刀柄绯红,在空气中划过时,荡漾出一片红光。
刀身较普通刀更小,更奇,更优美。
任何一个练武者看见这样的一把刀,都要惊叹它是如此的妖冶,如此的令人惊艳,那是一种,无法用天下间任何的赞美和惊叹来表达的不可一世。
连高高在上的阳光,都无法遮挡它的风采。
赫连明玉已不再说话,他看着唐悦,看着他所不熟悉的,唐悦的另一面。
任何时候,这个女子都是沉默的,安静的,甚至给人木讷的错觉。
然而此刻他却看到了,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红衣翻飞的女子,使得乐师停了手中的演奏,使得潋滟的湖水失了颜色,使得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世上绝不会有人想到,唐悦竟有这样的一面,妩媚如斯,妖娆若此。
她的刀一直是无情的,冷酷的,此刻的每一个动作却十分的婉转灵动,仿佛带着女子缠绵的心事,流动着无限的情意。
仿佛是生命中最灿烂的舞蹈,却又带着说不清的愁绪。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但是最终也不过全部化作灰烬。
命里无时,强求不得。
仿佛世间所有的绮丽都在她身上幻化,带着触目惊心的艳丽,几乎要刺痛赫连明玉的眼睛,刺穿他的心。
然而,这场让人心神俱醉的舞却像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慢慢地,仿佛是水中的浮萍,一点点落了下去,一点点冷了下去。
赫连明玉突然想知道,唐悦此刻到底带着怎样的心情,将这出舞蹈跳给别人看。
他走过去,伸出手,想要搀扶她。
唐悦抬起脸来,微微一笑,明亮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快得说不清的悲伤,赫连明玉怔忪间,她已站起身来,收起了倾城。
“我自己能站起来。”她这么说道。
赫连明玉用尽全身气力,才能止住心头的怜惜,克制想要拥抱她的冲动。他只好道:“好,你自己站起来。”
乐师们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流转的奇怪气氛,有些不知所措。
“小王爷!”突然传来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平静。
赫连明玉微微皱眉,看着曲管家弯身行礼道:“小王爷——”
曲临意的话意犹未尽,两名乐师已识相地躬身退下。
唐悦淡淡一笑道:“我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