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不向河北增兵,万一出事,石越便要承担政治后果;但如果真的增兵,宋朝却要承担经济后果。契丹虽然聚兵,但若朝廷示以安静,国内纵有担心,却还不至于恐慌,这方面绝大部分百姓是会相信官府的。但是,若是宋廷也大举出兵应对,那便是朝廷颁布一万道安民告示,亦将无济于事。
这是石越无法承担的后果。
他只能赌一把。一面安抚韩维与密院,一面寄望于范翔与章惇带回来好消息。虽然石越相信,范翔与章惇带去了足够多的筹码与让步,但每天早上醒来,石越仍要暗暗祈祷河北、河东不要传回来坏消息。
心里面挂着如许多的大事,在这个时候,石越亦的确想过将封建暂时拖一拖。这是千年大计,他心里再热衷,亦知不必急在几个月内便要推行。这十来天里,石越只是冷眼旁观着朝野对封建的争论。
他并不在乎吴从龙的官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给事中的封驳,将吴从龙与封建,再次带到旋涡的中心。然而这时候的石越,反倒象个局外人,只是旁观着这一切。
两府受到的压力不值一提。真正的压力,都在高太后身上。石越并不是真正理解高太后为何对封建抱着极为迟疑的态度,他一直认为高太后不可能不明白封建的好处。但既然不明白高太后迟疑的原因,那他便更不着急。无论封建之议暂时被高太后压下来也好,还是高太后受不了这压力而被迫接受也好,石越都可以接受。
但此时蔡京的建议,却又让石越记起了自己的初衷。
“……纵使其他一切不提,便只为了顺利发行盐债,相公亦当对封建之议善加利用。”
蔡京竭力游说着石越。为政之道,有些人喜欢“安静”;有些人则喜欢“生事”。蔡京便是后一种。在蔡京的心里,机会便来源于“生事”。他早已经揣摩到石越与司马光的心意——他甚至已经猜到,在封建之事,王、马、石已经达成了共识。所以他才如此热衷的介入此事,若能促成此事,既可以在司马光与石越面前得分,又可以赢得小皇帝身边那群人的好感与信任……有这样的好处,蔡京是绝不愿意半途而废的。何况,他如今已经将自己装扮成“恢复封建之制”的倡议者之一,倘若此事便这么被打压下去,对他的仕途来说,亦是个不大不小的挫折。这也是蔡京绝对不能容许发生的。
蔡京知道石越心里紧张着什么事。
解决交钞危机的办法,除了废除交钞、或者另外发行新的纸币外,较为积极的办法,一个便是已经决定在益州路推行的蜀币——这是将全国性的纸币,转变成地区性的纸币。这个政策,本质上却是旧党的政策。另一个政策,即是石越提出来的,以发行盐债的方式借款来抵御交钞危机。
大宋朝凡是有“善理财”之名的官员,都承认这两个政策在纸面上都是可行的。但相对来说,人人都知道旧党的“蜀币”政策风险更小——它较易成功,而即使失败,波及的范围亦有限。相反,石越的盐债计划虽然雄心勃勃,却充满未知。不仅在朝中将会面临强大的道德压力,在实际操作中,亦很难知道究竟能否顺利发行,在发行的过程,更难以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麻烦……
如果成功,那一切都好说。但万一失败,不仅将使大宋朝的货币与财政面临崩溃的境地,对石越的政治声望亦将是沉重的打击——尤其是若到时蜀币政策显得极为成功之时,两相对比,失败的一方,将更加刺目。
如今的朝廷中,以旧党势力最大,旧党对石越的容忍与尊敬,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石越拥有他们所不具备的解决问题的能力。朝中大臣自司马光以下,或多或少都会迷信石越的能力。但如果石越这次失败,他便会成为罪魁祸首,以往旧党对石越的不满,将很可能会一次爆发出来。到时候,能够救石越的,便真的只有契丹了——也许旧党会干脆将石越赶到河北或河东路去当率臣,以求物尽其用。
蔡京并不知道王安石会在杭州主持大局。但他却知道石越将会很重视发行盐债的计划。
这正是蔡京可以利用的。
在发行盐债之时,倘能鼓动起朝野对于封建之争议,无论如何,都可以起到转移视线的作用。相比起恢复西周封建之制这样的千年难遇的大事,发行盐债,卖几个有名无实的爵位,又算得了什么?虽然每次都遭到反对,可大宋朝又不是没卖过官!
蔡京并不知道石越当初便有这个打算,但他知道石越肯定能明白其中的好处。
而对于蔡京来说,只要关于恢复封建的事情还在争吵,他便能找到机会。而且,争吵有时候亦是有好处的,相同观点的人,会因为有共同的对手而聚集在一起,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一种势力。而争吵亦是表明一种态度,可以令小皇帝和他身边的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忠臣”……
白水潭辩论堂。
“……故刘秩《政典》云:‘自汉以降,虽封建失道,然诸侯犹皆就国。今封建子弟,有其名号而无其国邑,空树官僚而无莅事,聚居京师,食租衣税,国用所以不足也’——刘秩虽唐人,所言之事,实与今日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