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一刻么?等待她唯一的儿子以这样方式成就霸业,所以她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欢喜,只有期待?
秉常嘿嘿的冷笑两声,但这声音发出来之后,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因为这根本不是人的声音,竟象是野兽发出的嗬嘿声。他更加用力的握紧了剑,剑尖一分分的向前递出,可对面那容颜上的表情却似是不会改变一般,他忽然间有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沮丧感觉,兵变成功的喜悦在瞬间荡然无存,赢了吗?真的赢了吗?他有片刻地恍惚,便在这一瞬间,一股温热的液体忽然溅上他的脸,鲜亮腥红的鲜血漫过他的视野,一个沉重的身体坠挂在他的剑上,令他几乎把握不住手中的佩剑。
是梁太后自己撞上了剑尖!!!
耶寅脱口惊叫了一声,但他随即马上明白——胜利了,彻底的胜利了!他毫不犹豫地屈膝跪倒,大声道:“兀卒,太后旧疾复发,痰涌气塞,遂至大渐,于未时仙驭升遐!请兀卒节哀顺便!”禹藏花麻也随即跪倒,沉声道:“兀卒节哀!”
但秉常却只是神情索然地望着梁太后的尸体,仿佛全然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97.
“黔首石城漠水边,
赤面父冢白高河,
高弥药国在彼方
……”
茫茫人流之中,忽然有人高声作歌,一人歌,百者应,间杂着低低的呜咽与凄楚的胡笳乐声,似乎也汇成了河流,随着人流,一齐涌向那不可预测的远方与未来。
这是夏人怀念故乡的歌谣,几百年前,他们受吐蕃的威迫,迁移来此,历数百年经营,建立了兴盛强大的大夏国,但他们的心中,依然怀有对故乡的深深眷恋,这曲歌谣就是他们心声的诉说,如今,他们又要离开自己的家园了,要迁往一个虽在疆域之内,却又是无比陌生的地方。这又是一场离别,几百年的轮回,这美丽富饶的塞上江南,竟不知何时才能够归来?那遥远的西方,又将有怎样的命运在等待这个无比顽强的民族?
秉常勒马于一座小山丘上,注视着那从兴庆府一直延伸到贺兰山下的人流,他听到他们眷恋凄凉的吟唱,他看到他的子民们痛哭流涕纷纷捧起地上的黄土,珍而重之的包裹在手帕里,然后藏在最贴近胸口的位置,他们将要离开,他们不知道前方的路,究竟会如何坎坷,也不知道归期,所以他们已经提前将对兴庆府的眷念化成了乡愁,含在这首古老的歌谣中吟唱不休。
但秉常却相信,他的子民们必将归来,或许归期遥远,但他坚信,他必将再次带领他的子民们重新归来,来到曾属于他们的兴庆府,或者走到更接近中原的土地上,一切的繁华都可以重建,只要他们都还怀有战胜困厄的信心,大夏国就永远不会灭亡。
“兀卒,这已经是最后一批撤离兴庆府的百姓们了,”耶寅低声说道:“咱们也应该动身了!”他看着那涌向远方的延绵数十里的人流,安慰道:“兀卒,你一定能中兴大夏的!”
“我一定会!我们还会再回来!”秉常看着他的子民们,仿佛是发下誓言,他忽然仰起头,看着贺兰山,道:“记住今天这个日子!永远不要忘记!”
“大安七年二月初二……”耶寅喃喃的道,在这个迅速成熟起来的年轻君主面前,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大安七年二月初二!”秉常重复了一遍,忽然侧首向身后的耶寅道:“不,今天是兴庆元年二月初二!”
“是!今日是兴庆元年二月初二!”耶寅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地重复了一遍。
“我要到景宗皇帝的陵前,向他谢罪,也向他盟誓,终有一天,我还将带领我们的子民归来,祭祀列祖列宗的英灵!”
虽然暮冬刚过,冰雪才消融不久,但大夏王陵前的春草已经生发,错乱的布在苍凉的黄土地上,虽然稀疏,却也是象征着新生的希望。
秉常远远勒住马,然后脱掉靴子,扯开束发的冠带,就这样在群臣的注目之下,跣足散发地踏着初春的寒冰,一步步走向大夏国最伟大的君主夏景宗李元昊的陵墓,然后重重的跪拜在前代君王的墓前,他将脸埋在黄土之上,用自己的嘴唇亲吻着那泥土,似乎是想永远的记住这土地的滋味。
“景宗皇帝英灵为证!不肖子孙秉常在此向列祖列宗发誓:我们必将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