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城高壕深,兵精粮足,既不能长期围困,又无法掘地道攻城。吾军利在速战,若不蚁附攻城,原本亦无良法。只是今日这般攻城法,损失之惨重,亦不堪承受。既便灵州城破,只恐我辈也只得回陕西休整去。”
他说出来,休说是刘昌祚,连田烈武也深有同感。
面对灵州这样的坚城,想不死人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损失过于惨重,对于士气军心的影响,也不能忽视。
“翊麾今日亲眼见到灵州夏军激战一日,不知翊麾以为叶悖麻之夏军如何?”刘昌祚先向田烈武问道。
“不敢。”田烈武忙向种、刘二人抱拳欠身为礼,他并不懂得多说客气话,便径直回道:“以末将看来,灵州之夏军既坚且韧,实乃劲敌,未可轻视。”
“灵州城高壁厚,濠深池宽,倘若由我军来守御,只要粮足,有三万之众,纵有十万之师临城,也只好望城兴叹。夏军许多地方都不得法,但一个城头缺口,我军与之屡番争夺,最后却是损兵折将,无法得偿所愿,可见夏军之坚韧处。两军炮战弩战,我军都能占得上风,攻城之难,其实在于蚁附之后,怎生守住缺口,并能守取城门。”
“翊麾可有良策?”见田烈武说到点子上面,种谊的态度也变得重视起来。
同一个晚上。
灵州城内也是不眠之夜。
叶悖麻安排防务,探视伤亡,差人连夜修葺被破坏的城头工事。事无巨细皆要过问一遍,叶悖麻方稍觉安心。回到府衙,他才开始坐下来,有时间考虑西平府的前途。
宋军将领惊叹于夏军的坚韧,但是叶勃麻更是有苦说不出来。
若宋军能继续这样猛攻,叶勃麻根本不知道西平府会在哪一刻失守。
他叶勃麻守的,竟是一座随时都可能被攻陷的城池。
“爹爹!”
叶勃麻的安静没多久便被人打破,他抬起头来,却是自己的次子耶寅。他诸子之名,全以“耶”字开头,后加出生年之地支,不过却恰好与西夏的一些复姓巧合。
“耶寅?你有何事?”叶悖麻一向不怎么喜欢自己的次子。这个次子喜好佛道,交结汉人,全无父风。
“儿子知父亲烦恼,想送件礼物给父亲。”耶寅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用绸布盖着。
“是何物什?”
“父亲一看便知。”耶寅将盘子送上前去,放到叶悖麻座前的案上。
叶悖麻掀开绸布,“啊”地一声,不禁叫出声来。
“你从何处得来?”叶悖麻站起身来,目不转瞬地盯着盘子里面的东西,一向沉稳的叶悖麻,声音中竟还有丝丝颤栗。那木盘当中,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块写满血书的白布,叶悖麻对那些字迹非常熟悉——那是夏主秉常的亲笔。血书最后鲜红的印玺,不仅证明眼前之物绝非伪造,更意味着,这是秉常在被幽禁之前写的。
耶寅望着叶悖麻双手恭敬地捧起血书,微微叹了口气。血书的内容他自然早已经看过,那是秉常在被幽禁前写给宋帝的奏章。秉常乞求宋帝出兵助他平乱,并且表示愿意学江南钱氏,举国内附!
耶寅见到这份血书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那种震惊、愕然、还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感觉,让他至今都难以平静。耶寅雅好儒学,仰慕宋朝文物。秉常推行“大安改制”,他是坚定的支持者。梁氏在己丑政变中成功,秉常被幽禁,许多支持改制者被杀害,但在耶寅这样的支持者心中,梁氏始终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帮助秉常复辟,继续进行大安改制,是这些人心中最大的梦想。宋军以讨乱臣贼子为名而大举进攻西夏,如耶寅这一类的西夏人心中的感情都十分复杂。一方面,他们认为没有宋朝的军事干涉,就无法推翻梁氏,帮助秉常复辟,而且宋军举大义之名,又有仁多澣之邀,真是名正言顺,无可指摘;但另一方面,除了极少数天真者外,人人都知道这次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隐隐约约都意识到了他们不愿意面对的现实:宋军既然来了,大夏国亡国之祸,就迫在眉睫了。到底是要忠君,忠于自己的理想?还是要忠于自己的族群与列祖列宗所创立的白上国?这是两难的抉择。站在宋军一边,良心不安;但如果要站在梁氏一边,却绝难甘心!
耶寅当然知道这份血书的作用。
如果这份血书被公布出去,所有这些犹豫不决的人,这些对夏主忠心不二的人,这些同情或者支持大安改制的人,十之八九,都会站到宋军一边。
忠君事主的观念,绝非仅仅是宋人才有。对于许多夏人来说也是一样的,夏主秉常,即是白上国。如若秉常下令内附,那么他们从此就是大宋的臣子。他们只会将亡国之恨,加倍的转到梁氏身上。
不过,任何人群中都有例外。
耶寅就是例外。
他绝对忠于秉常,支持大安改制,痛恨梁氏一族,但他同样也认为,夏国的基业,是列祖列宗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大白上国是祖宗的白上国,并非秉常的白上国。这几千里的江山,秉常要将它亲手奉上给宋朝,这是乱命。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