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与冯京本是刚刚从崇政殿议事回来。原来派往辽国南京的使者已经回来,说辽国新主耶律濬愿与大宋重订盟约,永结世好。并许诺以每岁马二万匹、牛二十万头的限额,与大宋进行互市,但是耶律濬需要的,不仅仅是宋朝的弓箭,还有大宋新近打造的上等钢刀、钢片盔甲、震天雷、霹雳投弹,以及粮食与食盐,再加上一份双方皇帝盖上印玺,向天下颁布的同盟诏书——耶律濬愿与赵顼结为兄弟,两国约为兄弟之邦,辽国兄事宋朝!
如此大事,赵顼自然要召集所有重臣商议。石越没料到耶律濬竟然如此聪明,针对宋朝明显的趁火打劫,不仅不动怒,反而放开手脚,不仅跳出不向宋朝卖马的成规,反而主动出价,要求得到宋朝更多的支持——一旦真的签订那样的盟约,宋朝若毁约,就无疑是赵顼向天下百姓宣布他背信弃义,在重视信义的宋代,难免会严重影响到士气民心。耶律濬摆明了是想用区区二万匹马的市易,解除自己的后顾之忧。至于震天雷、霹雳投弹等物,那不过是漫天要价的一部分,摆明了宋朝绝对不会卖的。
宋朝君臣商议了半天,一时难作决定。虽然自韩绛、吕惠卿、文彦博以降,大宋的重臣,都清楚的知道宋朝此时并无攻辽之实力,但眼见敌消我长,轻易签订盟约,作茧自缚,自然谁都不愿意。但若不答应,却又有不便明言之处——万一耶律濬能迅速平叛,到时候只怕便会招来报复,如此亦非众人所愿。
因此,退朝之后,石越便邀冯京一道去自己府上,想与他私下里交流一下意见,且商议一下官制改革的下一步计划。不料半途之中,竟被安惇拦住。
石越因楚云儿之事,与安惇本有素怨,此刻见安惇模样如此狼狈,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当下坐在马车之上,略带嘲讽的问道:“安大人,何事竟然急急似丧家之犬?”
安惇眉棱微微一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恼怒之色,但他入仕愈久,心机愈深,只欠身道:“参政说笑了,下官冒昧拦驾,却是想请冯参政、石参政替下官主持公道。”
冯京眉头微皱,却不应话,只是望着石越。他与石越毕竟私交颇深,不久前还在商议要把石起之女许配给冯京的孙子,两家约为婚姻。安惇与石越之间的恩怨,他岂有不知之理?自然是不愿意拂石越之意。只听石越冷笑道:“安大人身为御史,朝中谁不退避三分?怎么还要我们来主持公道?安大人的公道,只怕唯有皇上能主持。若无他事,我等便要告辞了。”
安惇见石越转身欲走,连忙高声呼道:“参政,若是有人殴打朝廷命官,参政也要坐视不管么?”
石越闻言不由一怔,若真发生这样的事情,于情于理,他没有不管的道理,否则只怕又要掀起轩然大波。当下沉着脸望着安惇,道:“安大人,难道有人殴打你么?若真有此事,我自然要管,不过是非曲直,我也要弄清的。若有人在外面胡作非为,我却不能官官相卫!”
“那是自然。”安惇立时应道,一面便将自己如何发现泄秘案的破绽,如何去满风楼寻找证据,如何被韩宗吾所阻,一一说了。只是却瞒过了自己去见唐坰的情形。这泄密案本是皇帝关注的头等大案,石越直到此时,也没有完全洗刷嫌疑,本来安惇发现线索,于石越也是好事。但是他在大宋朝的最高层摸爬打滚了数年,面对与自己有怨的政敌,又岂敢掉以轻心?当下微睨了一下安惇,似笑非笑的说道:“安大人,既要去传人,不穿官服,不带兵丁,未免过于不慎了。韩衙内又焉知你是不是大宋的官员?”
“下官微服私察,方能得其真。便下官不是官员,韩宗吾如此行事,亦是横行地方,仗强凌弱。何况他明知我是朝廷官员,分明是不将朝廷命官放在眼中。”安惇忿然道:“如何?参政是不愿意管这事么?”
石越正要答话,便听冯京轻轻拉了一下自己的袖子,低声道:“子明,安惇是想害你我得罪韩相公。此事要三思而行,若是去了,此事坐实,只怕韩相公难安其位,得罪韩家不轻;若是不去,安惇必生事端,我等皆难免要受皇上斥责。”石越心中也早已明白此节,当下微微点头,目光霍地一闪,计上心来,笑道:“安大人微服去满风楼,是真办官事,还是争风吃醋?某等无从确知。此事某自然会知会有司查明,并上奏皇上——韩宗吾若果真如安大人所说无法无天,他是宰相之子,还能跑到哪里去?安大人似乎不必急于报仇。如此,安大人且先回御史台,某等差人将韩宗吾叫我府上,细细讯问。明日再向皇上分辩此事可也。来人……”石越不待安惇答应,便向侍剑唤道:“带我名帖,去满风楼,请韩衙内与竹娘请到府上。”
安惇本欲致石越于两难之地,借机挑起韩、石之间的矛盾,不料石越居然还有这一手,而且行事之间,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但人家位列九卿,是皇帝倚重的参知政事,军国决策,无不参预,自己却不过一七品御史,权虽重,位却卑,若无道理在手,自然也无法与之抗颉。只得抱拳说道:“泄密案非同小可,盼参政能秉公行事,无愧士大夫的风骨,对得起天下的人望。”说罢又一欠身,道:“下官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