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说禅位就禅位的太上皇,坐稳龙椅的弘历渐渐看明白了他一惯随份从时规行矩步的生母并不甘于一个圣母皇太后的尊贵地位,她若有似无隐而未宣的一切针对皇后的动作与不满来自于她愈来愈无法掩盖的权力**。
他说不出的失望,母亲身上仅有的一点光芒彻底从他眼中消失。
从出生起他养在生母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皇父众多的妻妾里,他对她没有惊艳的印象,诸如相貌、才情之类,却也没有什么不好之处,是个以夫为天的规矩妇人,为了他在皇父的宠妃面前坚韧隐忍,在皇额娘面前伏低做小……每次见面相处对自己也是殷殷关切的慈母形象,所以他努力上进,让她母凭子贵,享受前所未有的风光荣耀,孝敬她美食华衣珠宝,更愿意与妻儿同在她跟前孝顺,处处维护她圣母皇太后的尊崇,可惜,这一切都没能让她满意。
他是天子,是大清的帝王,再孝顺也有底线,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云珠是他钟爱的女人,出身高贵,德容言工□不凡,不仅皇父、宗室、朝臣、百姓满意,还为他生了聪慧可爱的嫡子嫡女……大清建国以来哪个皇帝有这样的福气?!他不能为着孝顺就真由着太后在后宫搅风搅水,搞什么势力平衡。
只有政局不稳皇权分散才需借助后宫的女人平衡势力,如今他皇权在握,文臣武将济济,君臣一心,正是大展鸿图打造一个太平盛世的时候,需要的是一个稳定平和可让他将精力专注于朝政的后宫,而不是充满了争斗与算计,可能牵动前朝引起党争的后宫。
再说,云珠是他嫡妻元配,极得他心意,夫妻一体情份深厚,富察家又历代忠勇,他正想着大用呢,动摇他们便是动摇江山社稷,自损根基。
怕后族势大威胁皇权?八旗著姓大族纳喇氏、伊尔根觉罗氏、西林觉罗氏……还有大清开国以来的几个后族,哪个不是朝中一拉顶爵当官的一大把?八旗利益有如铁板,就算是皇帝想动一下都不容易,何况区区一个后族。
说到底太后是为了自己在后宫说一不二的权势地位罢了。
有些事他只是不愿意去想,因为看得太透想得太清,他便觉得自己心肠愈发冷硬淡漠,离普通人也越远,失去了平凡人的幸福。
原以为将太后送去小汤山养病,挑事的嫔妃也敲打一遍,皇宫就该恢复平静,不想安宁的生活没享受几日便又被打破,。
昨夜景仁宫的动静他第一时间就得到报告,今早云珠派人到养心殿等他下朝也在意料之中……
宫妃争斗,算起来都是一条条的人命,有那手长的都敢伸到自己身边!他眼神愈发沉黯淡漠,心无波澜地走进长春宫,只有念及这里的人,他的心中才会觉得温软,也更加担心云珠的处境,她再聪慧能干这会儿也怀了身孕,精力不济正须安养,哪经得起折腾,和徽的事儿可才堪堪过去呢。
一进正殿,便看到哲妃面带惶恐、委屈,而云珠神态虽有些凝重,却还温和着容颜宽慰着她。
一见他,两人皆起身请安。
弘历扶起云珠,眼神柔和:“你身子重,不须多礼。”
云珠绽颜浅笑,若是私下相处她也不会这般多礼的。
“什么事这般急?”他牵着她坐下,随口问道。
云珠瞄了眼垂下睫羽掩去带着妒意与黯然眼神的富察.芙灵阿,道:“还是由哲妃来说吧。”
属于帝王的目光扫向富察.芙灵阿,他淡道:“说罢,你向来是个稳重的,什么事竟惹得你哭到长春宫来。”
富察.芙灵阿心头一瑟,自嘲自己在他心中竟成了个“稳重”的,咽下满口地苦涩,眼前这人不是自己初为人妇时尊贵儒雅风流体贴的皇子了,他是一个需要小心翼翼对待的心思深沉的帝王,想着生为皇长子的永璜及懂事的玉宁,她定了定心,开始娓娓道来。
“昨晚臣妾颇感喉咙不适,便起身喊了值夜的紫藤去茶果房给我煮点润喉的茶,紫藤去后发现负司茶的珊玲正一人在茶果房里往茶碗上涂着不知名的无色汁液……幸好紫藤机警,没有声张,悄悄回禀了臣妾。臣妾觉着不对,便私下使人拿住了珊玲,搜出了那瓶汁液,今早请了王太医一验,竟是害人的东西……”
想到这些日子为了扳倒高氏自己以身喂毒所受的苦,富察.芙灵阿更加恼恨:“要不紫藤发现不对,臣妾还不知道身边竟潜伏了一条毒蛇,常用的茶果的碗盘上都给水毒芹的汁液,难怪臣妾近年来总是感到身体四肢无力、腹痛、喉咙不适……还当自己体虚病情反复!都是臣妾识人不明,可这奴才敢向臣妾下手,分明是背后有人指使,求皇上皇后娘娘给臣妾做主。”
弘历眼神锐利地盯注着她,“这么久的时间,你自己的身体变化你自己最清楚,竟不曾察觉有异?”
“也曾细查过的,可平日吃食衣物并没问题,所以……”
富察.芙灵阿紧张地捻着帕子拭泪,俏丽的苹果脸上消瘦苍白,身上穿的浅蓝色绣银色如意云纹镶粉色阔栏杆袍子及乌黑的小两把子头上戴着的五蝠流云白玉簪也给她添了几分荏弱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