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跑了几天,没有一点进展。明知这事与迟子墨脱不了干系,却没半分头绪。金莺比我还急,因为……连那个靠翠芳养着的白汉秋也不见了,学堂里找不着人,旧日同窗说他早半年就退了学,辗转寻得他的住处,只留下满屋子洋服洋衫。
替我们开门的房东是个老太太,穿着黑丝绒旗袍,不住抱怨道:“我瞧他平日那派头么哪里像个学生哟,书是从来没见着看,衣服么穿也穿不完的,手脚又大,花起钱来比个少爷还厉害,哪里晓得这一跑就没人影了,房租还欠着几个月咧,你们是他亲人么,这房钱都要垫喽。”
“亲什么亲呀!我们还找到算帐咧!”金莺气得脸都红了,几脚踏在掉地上的一件白衬衣上,衬衣扭作一团,让人想起它的主人,心里越发添堵。
“你们是他什么人呀?”房东太太还在问,我同金莺么噔噔噔下楼了,还不到楼下,她又追着下来,“你们要找着他么让他快来把帐结清了,我这里小本生意,哪里经得起拖哟。”
顺口应着,心不在焉。那房东太太倒不死心,直追出来,像有话要讲似的,犹豫片刻,终究拦住我们道:“我晓得你们总归认得他的,常来找他那个女太太么也同你们一样年纪、一般打扮。”
“你说谁?翠芳么?”跑了几天,我同金莺都沉不出气了,听见些风吹草动就免不了激动一场,金莺眼眸子一亮,追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也不晓得名字,总有两、三个常来的,同你们一样打扮那位女太太么出手最阔,我这身衣料还是她送的呢,就是她不来么,另外几个就穷酸喽。”
房东太太尽管唠叨起来,我心里起了一阵厌烦,拉着金莺就走,那絮叨的女声依旧紧紧追来,“年来,常有东洋人来这里,你们要认得东洋人么,不如打听打听。”
我与金莺,脚步稍滞,头却不回,待出了那弄堂,金莺疑惑道:“这白汉秋做什么学生哟,叫他一声小赤佬都便宜他的,倒是这样难缠。”
我心里实实在在往下沉了一沉,前因后果,点滴细节,刹时连了起来。
“金莺,你记不记得翠芳说过什么东洋人找她拍戏的事?”
金莺皱着个眉心,思量半天才道:“听么听她讲过的,我以为是她自抬身份么,随便说说,你的意思,和这个有关?”
我摇头,自然也没底。“但愿是我多想了,她要是得罪了什么客人么,总能问出来,就怕这白汉秋压根是头白眼狼,赚了她的钱不说,还同迟子墨拎不清,见翠芳不肯听话么,伙同别人害她的。”
“那怎么办哟?你也认得洋人?”金莺那头都要哭出声了,我也是七上八下不得主意,脸孔么只剩下难堪的镇静。
“我也是瞎猜的,她一个倌人么,哪里就那么精贵了,还惹得洋人也对她下手的?!多半还是因为那个迟子墨见她不肯听话么,让人吓嘘吓嘘她的。”这话说出来,既为安抚金莺,多半也是安抚自己。
金莺倒是半信半疑,两个人一路商量着往她家走,说得多了,金莺勉强笑道:“我是想通了,等翠芳没事么,我要回乡下住的。”
“乡下?同你家李树心哟?”
“他哪里肯?”
“那你也舍得?”我挽着金莺的手臂,忽然觉得她瘦了许多,衣服空落落的,神色疲劳,遥想那些年我们同坐在床边吃点心,她还是俏皮胆大的小先生,一晃眼,我们凭白大了几岁罢了,倒像时光多流了几遍,齐刷刷把人洗得面目全非。
“我有什么舍不得哟,上海这花花世界,热闹么是热闹了,就是心里冷得慌,还不如回乡下守着个老屋子,有口饭吃就够了。”
“那李树心也肯放你一个人走?他这里上上下下,不都靠你打点着?”
金莺像没听见一般,望着巷弄口一线青灰色的天空,嘴角,分不清是笑或是自嘲,只轻轻从鼻中哧得一声。
街上,许多车从我们身边奔驰而过了,又有许多人,与我们迎面走来,更有许多事,在时光点滴里,不知不觉变化着。
突然间,我急切的想要这让这光阴重返,哪怕重返到姐姐带着我初到上海的那天……没有开端的开始,让人觉得轻松。
自十三少走后,我总以为自己是不幸的,连同那段短暂的婚姻,也并没有想像中圆满,唯有他离开了的现在,才发觉,那样琐碎平淡的生活,也是一种幸福,好过一直在百花丛中力求自保的翠芳,也好过嫁了个李树心,以为从此可以安稳的金莺。
只是当时,不曾觉得……
我也同姐姐一道,同翠芳一道,甚而同茹芳一样,陷于无止境的不甘中,劳碌、奔波、恐惧,而不知究竟所求何物?
“宛芳,我们几个姐妹里,数你有福气。”再过一个街口,就是金莺家的门面,她看着不远处忙碌下货的伙计,淡淡开口,“你又聪明,识得字认得人,不比我,一个李二少、一个李树心,都不好什么好东西。”
“金莺……”
“也不像翠芳,她倒还有脸骂你们秦妈妈?她不是也同秦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