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眉,扶我坐在沙发上,劝道:“哪家娘姨没点毛病的?你把她们赶走了,难道不用人?”
“我自己做还省心些。”
“自己做?”金莺轻笑出声,拉着我的手道:“你倒想想,咱们从小做过什么活?连缴毛巾都有人帮缴的,这要把她们赶走了,你这双手,可还像现在这么又软又细呀。”
我不答她,心里也晓得是气话,可再想想每日里这些娘姨帮佣背后嚼舌的嘴脸,实在不肯就这么饶了她们。
金莺笑了笑,摆手道:“你们还不去给太太准备热水洗澡?杵在这儿干吗?”
“你……”
“我什么我?我呢,自讨没趣,说错一句,引得你哭成这样。你别怨我说你,你这脾气,耐性可是越来越差了。”
……
“做了太太了,脸大了,往日姐妹也不来往了,就是我么,硬贴着往上赶。这时候你要撵她们容易,可也得瞧瞧人家招娣是谁荐来的呀?”
我心里一顿,脑子里才慢慢清晰起来。金莺见我这样,免不了继续道:“你辞她容易,赵之谨面上可好看呀?虽说他对你这个妹妹么真心实意,再怪不到你身上,可你也得念着人家的好处呀。再说了,十三少身子弱,少得了人伺候?我就不信你有那个能耐十年八年还无怨无悔。苦日子么,你我谁没过过?我是不敢的,你倒敢过回去呀?”
这时候脑子里倒空白一片,哭累了,反拉住金莺的手,半晌方唤了声:“姐姐……”
她面上一怔,眼中也红了,二人相依,也说不出话来。我呢,一个“姐”字像把前尘往事都点亮了一样。沁芳的样貌在脑海里忽闪忽现,闭上眼,她抿唇一笑,屋子,仿佛变作书寓,姐姐身后那些来往的客人、华丽的灯饰、整堂的红木家俱,还有裹了足的娘姨、刚买进来的讨人,一个个面孔恍惚的,走马灯一样在眼前乱晃。
“有时候想想,就跟作梦一样。”金莺嘀咕道:“眨眨眼就过得不像自己了。”
“你是现成的米铺老板娘么,哪里还能和从前比呀!”
“是哟,我是老板娘,你不是?我说你也不一样了么,堂子里多少姐妹羡慕我们呀。你瞧翠芳和那个白汉秋混了这两年,赚的钱么全贴进去了,得什么好?开始说要留洋,又说时局不好,又讲工作不好找的,一份工做不了两天使性子不做了,吃穿还是少爷一样,翠芳养了哥哥,还要养他,旁人看她是明园的角儿,也是众星捧月喽,有什么用?眼见着更年轻更漂亮的就上来了。像你我这样,还不知足,那真要天打雷劈了。”
“你呢?李树心生意做得也还好?他可还打你?你弟弟……”
“别提他!”金莺深叹了口气,摇头道:“提他么要气死了,你晓得了,我嫁给李树心多一半倒是为他的,这时候管他管得严,他指着我的鼻梁就骂。有这个弟弟么,就给李树心打死了也没话讲。那天黄明德又发疯,趁着李树心不在,干脆把柜台的现钱卷着就走,我紧赶着追了追不上,又穿着高跟鞋么,把脚脖子也扭了。”
说时,金莺拉高旗袍,她穿着平底鞋呢,脚踝处还肿得老高。她脸上挂着漠漠的笑,从包里取出香烟,抖了抖又不点上,夹在手指间,自嘲道:“世上的男人么,在堂子里就见得够了,像十三少这样怜香惜玉的,就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你还想要什么呀。”
我呆呆的看着她的脚踝,青淤渐泛出陈旧的黄色,像她夹烟的手指,不过年余,金莺的姿态变了,目光也显混沌,笑起来时再没有从前的爽朗,“嘎嘎”的笑声刺耳,像极了堂子里的妈妈。时光像沙漏一样,点滴流失,你看着剩下的分明还多,但中间错了一步半步,光华迅速流逝,只余下些沉重的、不堪的,以及难以入目的。
“喂~”金莺拐了拐我,“傻啦?”
“难怪……难怪矮了一截。”憋了半天,我吐出这么一句,两个人都是一愣,金莺“噗”一声笑起来,两只手攀上我的脖颈,咬牙道:“你这丫头没心没肺,等我撕开你瞧瞧五脏怎么长的?把个十三少也迷住了。”
“哎哟哟,李太太讲话真怕人。”说着,蒋妈端了点心水果出来,我目光一抬,却见屋外一个人影,跟着也踅进来了,眉目含笑,朗朗道:“金莺,你要多来看看宛芳呀,要不么,她一个人闷,总爱胡思乱想。”
“一夫……”
“十三少?”
我二人同时起身迎向前,十三少换了身长衫,脚下一双布鞋,虽简单,人却精神,连脸色也带些红润,我挽住他道:“你不舒服,好好休息就是了,怎么又出来?”
“十三少一定是嫌吵了,我这就要走的。”金莺一面说一面打量十三少,心里分明疑惑,脸上却没露出来。
“我倒嫌太静了,你来得正好,这生日过得一半,还有一半就靠你那蛋糕了。”十三少提气说话,安慰似的拍拍我的手背,“我说让你不要急么,越说越急起来。”
我侧眼瞧着十三少,又是担心又是欣喜——既怕他又咳起来,又想着或许真的就此好了呢?
蛋糕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