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闷热,窗户敞开着,我坐在镜前梳妆,屋子一角放着十三少送的电气扇,呜呜转动有声,吹来的风也是闷热的,但好过没有。
阿金捧着绒线盒,连声道:“还是十三少用心,摆酒请局虽好,比不上这台电气扇又实用又新式,看把别人羡慕红了眼也学不来。”
“你倒说得轻巧,同一个书寓么,隔壁翠芳那儿连摆几天酒局,我们这边就冷冷清清的,脸孔可还过得去啊?”三姐儿边数落阿金边埋怨我,“先生么局也蛮多的了,可十三少也没个明话,翻过年去么,先生也该找个人开……”
“三姐儿!”我喝了一声,恼怒道:“这话要说么你对姐夫说去,怎么他来了,你倒比别个更巴结,这时候么又说这些。”
“哼~”她鼻中轻哼,手上辫子辫得更快了,“先生也该有个打算,头两年么小,这时候还说小可说得过去?就算翠芳先生做浑倌人也不过十四岁上……”
“够了!”我喝断她,还要说时,外场扬声喊:“宛芳先生本堂局。”
三姐儿住了嘴,脸孔却板得死硬,阿金也不敢多话,捧着个绒线盒又下去了,忙着张罗茶水点心。这边辫子刚梳好,那头楼梯脚步声近,我冲上前欣喜道:“姐夫。”
来人脚步一缩,笑向身后道:“没见么就知道是你,倒是我多余了。”
“赵少爷。”我这才瞧清,是赵之谨与姐夫,二人笑着入屋,赵之谨么坐在烟榻上,姐夫则顺手拾起桌上一本线书,随口道:“这是我给你的,还没看完?”
我摇了摇头,娇笑道:“晚上么睡得又晚,早上又起不来,白天太热,夜里太闹……”
话没完,赵之谨哈哈笑了,姐夫也跟着无奈摇头,就势坐在椅中,捧着那本书瞧。
“赵少爷可要吸两筒烟?”我回身问,赵之谨直摆手道:“昨儿一天在烟铺里,薰得难受,还是喝口茶润润得好。”
说时阿金捧着茶点入内,我接过了,奉予赵之谨道:“鸦片烟么闻着倒香,吃着苦死了,不晓得时兴的香烟可也是鸦片做的?”
“那还了得?”赵之谨接过茶碗,吮了一口道:“禁烟禁了百余年,这香烟若还是鸦片做的,更禁不了了,再说,你也知道鸦片烟苦啊?”
我嘻嘻一笑,含糊道:“听倌人们说的,被妈妈们逼得受不了了,吃鸦片寻死,谁知道苦得难受,比死还难受。”
说得赵之谨笑了,又拿起烟铺上的烟枪左右把玩。
我拿着个纸牌凑近前道:“这时候可有什么消遣,我陪少爷打牌?”
“不用,你自去做你的,我们也是早晚不落,上来休息会儿,不用招呼。”赵之谨说着躺在烟铺上,半眯着眼,倒像真要睡似的,我又让阿金拿了床薄被给他盖上,自个儿仍踅到十三少跟前儿,寻了张凳子,坐在他眼面前,捧着脸细细打量。
还像六、七年前那张脸——精细清秀的五官,干净年轻的脸,还有眼角低垂时细密的睫毛……那时我不过七、八岁,常因为这样端详十三少而被姐姐数落一番,我却晓得,姐姐也羡慕我能可以仔细瞧他,仗着年幼,无所顾忌。
还有他翻书时,眉心微簇的专注,那细长的手指,也如他的人一样,略显单薄,就像宣纸造册的书一样,优美、纤细而静敛。
和所有别的客人都不同,哪怕是金莺的李二少,出了名的风流倜傥,还是不像姐夫这般温润如玉、明朗似风。
我不禁傻傻笑了,末了又得一桩心事压上来,转而闷闷不乐。
十三少并未查觉,依旧专心在那本书上,眼眸随字而转,落下去,又看完一篇。
我叹了一声,忍不住唤他,“姐夫~”
“嗯?”
他不曾抬眼,我呢,左思右想,怯怯道:“假如姐姐还在……”
十三少瞟了我一眼,又收回目光,神色稍稍凝滞了。
“假如她还在,我么,我抽上鸦片烟了。”
又是一记凛厉的目光,这回,十三少不悦道:“哪儿来这些个乱七八糟的念头。”
“我是说如果呀,又不来真的。”我的声音低下去,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鸦片烟上瘾了么又没地方去吸,一来二去,只好找姐夫要啊。”
“宛芳!”
“这么一来,姐夫可还与姐姐相好?”我抢着把话问完,榻上的赵之谨却朗声笑了,起身道:“一夫,你就好好答了吧,宛芳么心里藏不住事儿,你不说,她整晚都要闹的。”
十三少板着个脸,比往日严厉,沉声道:“你不好么,为什么要做?倌人这么多,换一个就是喽。”
“不是不是,不是姐姐不好,是我不好。你干嘛不做姐姐要去找旁人?”我急了起来,一下从凳中站起,谁料力道太大,“咣当”一声响,把凳子也踢翻了。
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迟重,十三少皱紧眉,牙关微咬,不知为何这般气恼。
“十三少,我家先生不懂……”
“你不好么你姐姐能好?”他喝断三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