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窗外漆黑一片,大丫才吊完了两瓶点滴。三人上了摩托车,回家途中,大丫又睡着了,一直到自家楼下才被惊醒,又叫着要爸爸抱。自清嘴头应着,他放好车子,取出行李交给小芹,然后抱过大丫,轻拍着她一步步上楼。进了屋子,准备把大丫放在床上,大丫的小手却抓住自清不松。自清干脆倚在大丫旁边,用被子一角盖住胸口,一时觉得骨骼散了架子,不一会儿也进入了梦乡。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惊醒了自清。他翻身一看,小芹不知何时也睡着了。自清过去拿起话筒,轻声 “喂”了一下,那边辜书记就暴雨点般嚷叫着:“江书记你怎么回事,打你手机你不应,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出事情了,你赶紧看能不能想点什么办法。”
自清这才记起,他离开辜寨村后,手机就一直在摩托车后箱内的公文包里,当时一心挂着大丫,哪里还顾得上这玩意儿!
但如今听辜书记口气,肯定出了什么严重事情。自清这么一想,心就笔直坠落。他按捺住烦躁,低声问辜书记是怎么回事。
和辜书记通完了电话,自清一屁股跌坐到沙发上。后来,他挣扎着起来,找出手机一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未接电话:14”。自清只觉得阴错阳差,仿佛老天有意捉弄他这须眉男儿;又觉得自己如同上了砧板的鱼儿,只有眼巴巴等待着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原来,自清离开不一会儿,镇里的吴镇长、潘书记和县里主管农业的副县长就驱车前来。那副县长原来也曾在辜寨村驻队,与基层干部比较熟识。他认为辜寨村地处交通路口,规模较小,有代表性,面临着检查的可能性很大,因此一定要全力以赴。现在,他还要亲自部署一项新的任务,就是在原工作基础上,全部录出硬减负的农户。
副县长介绍,所谓硬减负,就是历年来农民负担分作三大块,比如农业税亩平四十,人头负担人平十块,每个劳动力负担四十五元的以资代劳,一家三口三亩半地,其中两个劳动力,约定不愿出义务工而以资代劳的,其经济总额即为人头三十加农业税一百四加以资代劳九十,一共是二百六十元整。而新的政策只剩下了唯一的农业税,按规定的亩平六十七元,其总额为二百三十四元五角,此即硬减负对象,要用二百六十元减去二百三十四元五角,也就是清退二十五元五角。这种情况比较少见,一个村子约摸就上十个,但是这次上面检查的重点内容之一。
就在这时,外面副县长的司机在车子调头时,碾碎了一个玻璃瓶,那碎片刺破轮胎,司机忙碌不停,并满腹牢骚。副县长一时离不开了,就让辜书记集中所有干部现场办公,好让自己心里有底,辜寨村硬减负的比例到底多少。随行的督察人员清点了人员,却少了一人,查清了名字,又问是怎么回事。辜书记等人连声说是下去湾子里办事了,又使眼色让闵主任去寻找。闵主任几乎打破了电话,自清的手机却在呼呼大睡,哪里能够联系得上。
副县长在辜书记家又呆了一阵,看到司机还在换备用轮胎,猛然想起一个叫作江自清的迟迟不现身,就黑着脸庞,问到底怎么回事。辜书记支支吾吾,潘书记就火了,说:“我是立了军令状的,今晚我就是睡在这里,也要彻底搞清楚这个人的情况!”辜书记看拗不过去了,只好说自清家的小孩病得厉害,他忙着上医院去了。副县长鼻孔里哼了一下,说:“潘书记你们怎么搞的!税费改革期间,工作纪律是三令五申,你们的年轻干部竟把这等大事当作儿戏!”潘书记将烟头扔在地上,然后一脚踩灭,说:“通知这个人明儿上午到镇组织室接受处分,并立即向全体干部通报,以警示其他工作人员。”
现在,自清把自己坐成一座石雕。后来他又默默的抽了一阵子烟,知道工作调动的事情泡了汤。不过,他也觉得那基层工作对于他,如同小脚女人的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往后只凭着良心做事,领着一份薪水也罢。如此想着,那心里慢慢冰凉的同时,烦躁却也平缓了下来。
(5)
翌日,自清下乡前,去了一趟镇组织室。面对着潘书记严厉的训导,他也不多做解释。那潘书记训着训着,口气渐渐软和下来,乃至最后说了些激励的话,又问小孩的情况。自清有些意外,笑着说:“谢谢潘书记,小孩没事了。”
刚要走,吴镇长进来看见了,盯了自清几眼,皱着眉头说:“年轻人注意正面形象,非常时刻再别影响大局!”自清回敬了他一眼,没有做声,心底却生上来几分憎恶。中国人讲究以德服人,这吴镇长却仗着是贩城土生土长之人,动辄盛气凌人的模样。当年晏书记受了枪伤后,因健康缘故离开城关,鲍书记从下面乡镇调来接任一把手。吴镇长和鲍书记配了班子后,曾经生出架空鲍书记的心思。起初鲍书记无暇计较,后来看出了蹊跷,找准机会,在一次会议中不点名加以批评。据说吴镇长当场反驳,但哪里经得住鲍书记一条又一条的义正辞严。众所周知,对于贩城而言,城关镇地处皇城脚跟,所谓鱼有鱼路虾有虾路,蹭饭蹭酒打牌混日子的并不鲜见,攀结关系专攻人际的也大有人在,但毕竟眼睛都在看事,有无所为就像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