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竹椅,一个葫芦,一张红木小方桌,一只碳烤的炉子。炉子上热腾腾的砂锅里煮着沸腾的蛇肉,冒着烟。谢诸侯用力的扇着炉火,盯着香扑扑的蛇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宋瞎子悠哉坐在竹椅上,永远睁不开的眼睛看不出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睡觉,谢诸侯回忆着昨天嚷着要嫁给自己,名为红花的小妹妹。土里土气的一直觉得红花比蒹葭好听实在,不由想起那嘟嘟的小嘴,谢诸侯忍不住一笑。眼睛不好使耳朵挺尖宋瞎子问道:“咋啦?”
谢诸侯抬头,低下去继续扇着炉火:“没咋,您老爷子耳朵别那么尖好不好。就算眼睛比你好使的人在你面前都要吃亏。”宋瞎子哑然一笑:“呵呵,眼睛不好使是天定,没啥好怨头,耳朵再不好使就轮到我吃别人的亏啦。活了一辈子才晓得人在做,天在看。有心为善、无心为恶的人这世道越来越少,做了孽遭了报应,人力胜不了天,终逃不过因果这个东西。”
谢诸侯继续扇着扇子,由先前的猛力慢慢变成了文火。低着头,瞧着炉里的蛇肉,没有打断宋瞎子的话。每当这个时候,谢诸侯都只是安静的听着,虽然听不懂,但他会一字一句记在脑壳里,如同手中的蒲扇用文火慢慢温出它的肉香。
“我这辈子走过大半个中国,看见过许多人,许多事,最后还是落脚在你们村子里,守着这条废龙,到死翘。有些时候别拗着人的性子,一身倔性,清官难断家务事过去,宋谢两家几十年的恩恩怨怨谁说的清楚,理得明白?”
谢诸侯哦了一声,宋瞎子接着说:“你这个小娃就是倔性,跟你那闷声不吭,做起事来一鸣惊人的老爹宝莲一摸一样,还有你那个大伯一身悍匪气,怪不得你爷爷让你跟着你妈姓谢不姓宋。他那两个娃都没有一个是好,不管做了多大的事,赚了多少钱都及不上你爷爷的一半本事。你总有一天要去外面的世界走走瞧一瞧,你爷爷和你外公年纪都大,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啦,活不了多少年头了,走之前别让心头的倔性遗憾一辈子,晚了这世上没后悔药。”
安静的谢诸侯想起了小时候的种种,下意识的点点头。倔性了十多年的心头打开一条暖缝,只待春暖花开。
宋瞎子自顾自的继续唠叨:“59年闹饥荒,全国各地饿死了多少人,十里八乡的揭不开锅。吃黄泥啃观音土在那会儿都属于奢侈,你外公硬是托着小溪村的800多口子挨了过去,没饿死一个人。我佩服他啊,那些年咱也受了他救命的恩惠呐,那会他还没当上村支书呢,做了个队长。这周围乡镇哪不得饿死几个?再来说,你宋家的爷爷,婆娘死了,大儿子进了班房劳改命,小儿子却做了那件事,现在落得个孤家寡人,天天还不是在你祖屋房前那棵歪脖子树前哼小曲唱川剧,日子活的潇洒,心中一片透亮!活到这个境界没几人,连我都逃不了黄白之物,我不及他啊,我不及他!”
宋瞎子暗叹几声,神情回到了几十年前。拘炯的脸上刻出岁月的风霜,“哎,不说啦,不说啦。你们这些小娃娃哪听的进我们这些老头唠叨。”
谢诸侯盛了一碗蛇汤,拈了几块蛇肉凑到他面前端给瞎子后,坐了回去自言自语的说道:“妈打我骂我,怕我不争气,怕我下水淹死,每次我犯错,忍不住的打我,我知道。小时候不懂事,打雷下雨要跟妈睡,我妈抱着我摇啊摇,一直到我睡着。自己却偷偷的摸眼泪,生怕掉到我脸上惊醒我,我都知道.。。”
一老一少,没人说话,彼此端正盛满碗的蛇汤,慢慢品尝,只是两人品尝的味道不一样.。。
夕阳西下,夜幕笼罩,天上的繁星布满天画。谢诸侯搬来一把太师椅端坐在谢家门前菩提树下,从张二娃那儿要来了一包偷他老爹的小南海,尝试着点着。
这是谢诸侯第一次抽烟,没啥感觉也没啥神清气爽,好看的小说:。只是觉得和烧火吃了一口浓烟没啥区别,都是“呛”!舍不得丢掉,谢诸侯从来没有浪费的嗜好,整个不富裕的谢家坪都没人有浪费的情*,因为他们穷,但朴素得会上城里那些暴发户自行惭愧。
谢诸侯坐着太师椅一口接着一口,学尽了大人们抽烟姿态,不知不觉中还有那么几分老烟枪的神色。太师椅是谢诸侯的外祖父留下的,谢诸侯小的时候就躺在端坐着太师椅的外祖父怀里,听着他讲,西游里面的白骨精,三国里的诸葛亮。小时候做过淘气事,邋遢事,有过不敬老,不尽孝,但是外祖父还是把这把视若珍宝的太师椅传给了他。
外公一直远远的站在院坝头,装着旱烟,看着太师椅上的孙子。谢俸先一直不明白,紫檀木花雕龙凤呈祥,背板上有“惊蛰”二字的太师椅,父亲为什么传孙不传儿。作为当时全村不多的知识分子,谢俸先自己那一手毛笔字一直引以为豪。虽然不做村支书多年,但村子里大小红白喜事都是坐堂先生,一手毛笔字写的礼金姓名被家家户户收藏。
谢俸先含着烟杆,吧嗒吧嗒走到谢诸侯旁边,一起坐在菩提树下。
“你长大啦。”
谢诸侯眼瞧了瞧手中,那根燃烧了一大半的小南海。沉吟片刻,坚定道:“是,我长大了,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