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同样是白天那个官邸,同样是白天那样丰盛的酒宴,但入席的却只有温体仁、毛云龙和吴麟征三人。
大凡从政的阴谋家,其实都是极好的演员。他在背后可能对你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对你食肉寝皮;可当他转过身去,面对你时,却可以立时满面春风、喜笑颜开。温体仁就极具这种表演才能,他虽然高居首辅,可今天对区区小吏吴麟征却是颇为礼贤下士,只见他笑容可掬地举杯言道:“此次调查探访,冰天雪地,吴先生一路辛劳,今日温某特备薄酒,代朝廷为吴先生洗尘、犒劳。”
吴麟征慌忙起身,谦恭地说:“为朝廷效力,小臣何敢言劳?”
“温某早就听说吴先生是国之大才,年纪虽轻,却已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但因一直未得机会被朝廷赏赐,以致家中很清苦,且老母卧病在床,生活更显拮据。”温体仁说着拿起早放在桌上的两支硕大山参,“前日友人送我两支山参,今转送吴先生,请为老母滋补吧!”
“不不!”吴麟征乃一介穷吏,何尝见过这般昂贵的礼物,况且与温体仁从无交往,怎敢收此重礼。他连声推脱:“如此贵重之物,下官断不敢收受!”
“我的父母均已不在,你的老母即是我的老母。”温体仁说得极为诚恳,“老夫平生最看重像吴先生这种有才学、知礼义、懂孝道之人。今日得见先生,实是相见恨晚啊!老夫很想与先生结为忘年之交,不知吴先生可否降尊屈就?”
“这怎么敢?”吴麟征连忙起立,惶恐地说道:“下官区区小吏,而大人高居首辅,怎敢与大人平起平坐!大人如有什么事,敬请吩咐,结拜断然不敢,今后能让晚辈执学生之礼,就是下官高攀之荣幸了!”
温体仁笑笑:“也好。从今日起,咱们就以师生之谊相处吧!”
“学生谢首辅大人!”吴麟征跪拜。
“快起来!来,来,喝酒!”温体仁亲切地为吴麟征斟酒,“此次调查探访,听毛大人说,疏文都已写好了,只需吴先生签个字就行了。吴先生就在老夫这里签了吧?拿疏文来!”
毛云龙闻言连忙拿过笔墨疏文,放到吴麟征面前。
温体仁操起笔来,亲自在墨盒中沾了沾后,递给吴麟征:“来,签吧!”
“不!”吴麟征放下毛笔,一脸严肃地说道,“温师,您可能有所不知。此次探访,无论兵民,都极力赞颂祖将军死得慷慨悲壮,他以带病之身与清兵拼力搏杀,身中四箭三刀,血染麻衣,最后在敌军重重包围之中拔出尚方宝剑壮烈殉国,所在庄民均自发地设坛祭灵,跪拜哀悼……似这般顶天立地的民族英雄,温大人,您说我们怎能诬他买醉青楼,焚身而亡呢?”
“唉,不就是签个字嘛!”温体仁岔开话题,“做人何必那么认真,那么认死理呢?”
“大人,这可牵涉一个人的名誉啊!祖将军磊落一生、以身殉国,我们不能往英灵身上泼脏水呀!”吴麟征依然认真说道。
毛云龙见吴麟征死硬如此,便借倒酒的机会,走了过来:“吴老弟,你怎么不明白温大人的心思?何苦为一个死人,而得罪当今首辅,你的恩师温大人呢?”
“话不能这么讲!”吴麟征放下酒杯,凛然正色地,“做人要讲公理良心。对活人如此,对死人更应如此,决不能因区区小利而颠倒黑白、丧尽天良!”
毛云龙望了一眼温体仁,见温体仁双眉皱起,眼露凶光,他便愤然站起,翻脸变色:“吴麟征,你不要信口雌黄,你骂毛云龙什么都可以,但你不能扯上温大人,他可是当朝首辅!”
“这……?”吴麟征望望温体仁,又望望毛云龙,两人的脸色均已铁青,可他仍不改口,“祖将军死得惊天地,泣鬼神,人神共鉴,我吴某不敢欺天,不敢玷污祖将军在天之灵!”
“哼!”温体仁再也忍不住了,他恼怒地站起,狠狠地将一只酒杯摔在地上,然后愤然离去。
屋后的彪形大汉仿佛听得号令一样随即如箭穿出,不由分说地上前就将吴麟征按倒,并皮鞭棍棒相加地施以一顿毒打,吴麟征顿时口鼻鲜血横流。
温体仁这时又转身从内室走出来,抬手制止了打手们的施暴,然后走到吴麟征面前,递上纸笔“这是何苦呢?不就是签个字吗?给!”
吴麟征抬眼望着温体仁,他已经一切都明白了,他目光锋利地直视着温体仁,轻蔑地一笑:“我吴麟征职低官卑,但决不做欺天昧法,泯灭良心之事!把忠臣诬为奸邪,把疆场殉国诬为贪生怕死……天理不公,良心何在?将来有何颜面见祖将军英灵于天国……”
“天国?”温体仁冷笑一声,转过身去,命令道,“既如此,就让他们天国相会去吧!”
彪形大汉们冲上去,劈头盖脑又是一顿拳脚相加,直打得吴鳞征皮开肉绽……
当夜的御书房内,崇祯亲切扶起跪伏在地的范景文:“范先生快快请起!赐座!”
“谢陛下!”范景文起身致谢。
“朕手诏先生秘密进宫,系有要事商议。”崇祯说着递过一纸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