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铭川投下火把的一刹那,原本扑扑乱跳的心脏突然就停顿了下来,脑子里空落落的什么都不剩,一切紧张、烦劳都随着这一把火烧了去。他仿佛又见到了父亲的身影,在熊熊火光中朝他微笑。
他甚至忘记了该指挥工人有序的从火眼中投放松枝,要不是孙建业和孙天寿同时提醒,只怕那些正激动着的工人们就会把七天的柴禾在一天内烧尽。
接下来的rì子,杜铭川几乎不眠不休,紧盯着火眼中的景象,查看瓷锥的弯度和火光的颜sè,并和轮班的工人一起投放柴禾。为了不出意外,他干脆把铺盖卷儿搬到了窑边上。
龙窑装烧的方法异常复杂,从点火开始,一节一节往上烧,节节都需要控制,温度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烧得快了不行,慢了又不可。什么时候该达到什么温度,这跟龙窑的位置、大小,周围的环境,当时的天气,以及窑内烧制的瓷器类型都有关系。过去每家窑口都有自己的烧法,加上独家的釉水配方,这烧窑技术也就变得越发难掌握。
杜铭川只能按照过去陪父亲烧窑时的记忆,以及父亲留下的笔记上所记载的细节,按部就班地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其心中忐忑可想而知。
七天七夜之后,窑火已经灭去,只等着窑温冷却下来,就可以开窑了。那些自点火后热情逐渐褪去的人们又开始聚拢在杜家瓷坊,等待着开窑的那一刻。他们想知道,十三岁的孩子,究竟能从这个七星镇上几乎无人可驾驭的庞然大物里面烧出什么宝贝来,就连金学农都忍不住好奇挤进了人堆里。
铭川妈却独自一人站在作坊后院的小楼顶,遥望着山坡上拥挤的人群,似乎和那里正在举行着的盛事毫不相干。她为十三岁的儿子感到自豪,却又满心的烦躁和担忧。就在这时,她看见两个身影脱离了人群,缓步走进了作坊。
铭川妈认出那是孙校长和孙建业叔侄俩,连忙下楼去招呼,沏上两杯新茶。孙天寿端着茶碗笑问:“马上要开窑了,弟妹怎么不去看看?”
“是好是坏都在前几天的火里定了,我看与不看有什么用?还是不看的好,免得心焦。”铭川妈叹了口气说。
孙天寿暗叹杜家果然都是奇人,这时候了还能耐住寂寞,有这样的母亲,难怪儿子如此出sè,又想起过去与杜青松从未深交,此刻深以为憾。
铭川妈知道孙家叔侄到屋里来是有话要说,自己在一旁不便,便道:“你们慢慢喝着,我上楼去了。”
孙建业啜着茶水,待女人走远了,才问道:“叔叔你一路对这孩子关照得紧,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反而有闲心拉我来叙话?”
“你天天在这儿,觉得一会儿开窑结果如何?”孙天寿问。
孙建业想了想,说:“铭川这孩子做事有板有眼,年纪虽小,却有指挥若定的大将风范,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不过我不看好这一窑能开出什么好东西来。”
孙天寿眼皮一抬,奇道:“何以见得?”
“当年在七星镇恢复制瓷工艺,那是总理亲自督促,轻工部委和省厅召集了无数专家,费时数年才烧成了一窑。”孙建业叹息道,“如果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第一次烧窑,还是这种罕见的大龙窑,就烧出了好东西,你让那些专家颜面何存?”
“今时不同往rì,你别忘了他是在他爹那里继承的技艺,和当年那帮人恢复失传近百年的老技术可完全不同。”孙天寿提醒了一句,话锋一转,笑道:“不过我和你一样,也不看好这一窑,但若再给他三两次机会,结果就不好说了。”
“这倒也有可能。”孙建业点点头,叹道,“说不定这孩子将来就是咱七星镇上最出名的制瓷工艺大师。”
孙天寿却摇头说:“建业啊,你的眼光还是短了点。这孩子绝非池中之物,做个工艺师——委屈啦!”
这时,就听远处传来人群的嘈杂叫嚷声,孙建业忍不住站起身来,说:“开窑了,咱们也过去吧。”
孙天寿摆摆手说:“你去吧,我就不看了。”
这一窑开出来的东西果然如孙家叔侄所料,没什么好货sè。所有的瓷器无例外的出现了裂痕。围观的乡民们不免失望,看过后纷纷摇头离去,倒是杜铭川不惊不恼,将瓷器摆开在地上,一件件仔细研究起来。
孙建业走到铭川身边蹲下,拿起一只如意瓶看了看,问道:“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吗?”
杜铭川一边思索一边回忆着父亲笔记中的记载,答到:“釉和胎的结合还是有点问题,窑温也没有控制好。”
孙建业满意地点点头,说:“能烧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就算让我或者镇上任何一位老师傅来,也不见得比你做的更好。下一窑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铭川坚定地回答。
这番话恰巧被金学农听到,他见窑里出来的全是废品,正自幸灾乐祸,此刻猛然一惊,再仔细看看地上那些废品——釉面均匀,sè泽清亮,没有烟熏杂质,除了开裂,其他方面都堪称完美。
这一下他可开心不起来了,要是让杜铭川再烧一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