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似乎有什么存在正在呢喃。
那些语句含混不清,音节重重叠叠,像是雨后山间水雾弥漫,让登山之人瞧不清那山的全貌,只能从云雾的缝隙中稍微窥见一角。
“你是谁?”
那些声音汇聚起来,问道。
我是谁?
我是……
但是那个人说,自己要忘却那些过往,才能迎来新生。
但是那双金色的瞳眸又是什么……?
那或许是来自一位神明的注视——
但是很可惜,那眼神仅仅只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间,就望向了别处,似乎对自己并不感兴趣。
被忽视的空虚与孤独开始蔓延。
不知所往,不知前路,不知曾经……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似乎是感受到了有生灵心中生出了怀疑自我的念头,虚无的神明遥遥地睁开了眼。
恍恍惚惚间似是有宇宙的诸多奥秘流转在脑海当中,无数或是平凡或是伟大的存在与自己擦肩而过,最终奔赴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一辆列车、一只虫子、一道伟大的存在的背影……
有人放下了手中的笔坦然迎接死亡……
有人流出血色眼泪斩开笼罩一切的黑雾……
有人嘶吼着点燃自我照亮了一切污浊……
暗沉的污泥正在蔓延。
记忆与过往似乎都被这些污泥吞噬。
像是还存在,又像是不再存在。
意识混混沌沌,在面对那些污泥时无法挣脱,也无法逃离。
她与它拥抱、交缠,最终在黑暗中绽放出一朵白色的莲花。
隐约间她似乎在那暗沉的虚无之中,瞥见了一抹曾经的倒影。
“绝灭大君幻胧……鸣火商会代表……罗浮仙舟天舶司接渡使……”
她看着那抹倒影说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话语,眼中透露出迷茫。
“所以我究竟是……谁?”
仪器发出了尖锐的报警声。
不知何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那巨大的培养皿之前,看起来就像是百年大树下站着个幼儿。
仅需抬眸就能看见,那培养皿中正浸泡着一具近乎于变成破布娃娃的赤裸女性狐人躯体——
但是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只是……
真的能与之前的身躯完全一样吗?
“毁灭与丰饶的交鸣曲……真是期待,未来的你,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纤纤素手抚上了培养皿,像是一位母亲正在抚摸着自己最骄傲孩子的脸庞。
“或许我也可以做到……以凡人之身……
“那些神明……不应该高高在上。”
梅花的香气隐隐约约,渐行渐远。
……
“停云小姐是什么时候被掉包的?”
穹问。
驭空出神地看着面前曾经属于停云的办公桌,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方才抬起头。
“就当她……一开始就已经不是她自己了吧。”
她的声音苦涩嘶哑,像是吞多了未成熟的酸果。
“我记得驭空姐姐你应该去过太卜司问过了吧?太卜司给出的结果是什么?”丹鹤问道。
“……我们还是来谈一谈该如何安排停云的身后事吧。”
驭空对此避而不谈,看来是不想被提及伤心事。
丹鹤与穹也很懂事地转移了话题。
“这是那份红油乱斩牛杂,本来是友人想要送给她品尝的……”
“这个是打算送给大亳的礼物……”
“这个是……”
狐人对于仪式的追求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们相比于其他仙舟人而言较为短寿,对于生老病死看得也更重,因此他们对于身后事的安排会更加隆重。
“传说在很久很久之前,我狐人一族与步离人共有一个先祖,先祖找到丰饶的星神并求来了长生,从此以后的狐人一族就开始信仰长生天,坚信让同族的尸首飞向天空就能够获得长生天的庇佑……
“虽然现在的我们早就已经不再信仰长生天,更多的狐人也都选择了葬在绥园,但是还是有人想要选择以这种方式告别。”
驭空轻轻地叹了一声:“只可惜,停云她连尸首都……”
她没再说下去。
丹鹤沉默地看着办公桌上有些散乱的文件,有些出神。
死亡就是一场漫长的遗忘。
葬礼或许就是在遗忘之前,对死去之人做出的最后告别。
在葬礼之后,人们开始习惯死去之人不在世间的生活,开始朝前走,只留下死去一人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但是总会有人数十年如一日抱着旧回忆不撒手,和死去之人一同停留在原地,仿佛只需要这般做,就可以留住那死去之人的最后一丝痕迹。
那我呢……?
若是有一日我死去,是否还会有人为我而悲伤?
是否有人会为了我稍微停留一下脚步?
或许悲伤的人会有,但是为了我而停留脚步的人……会存在吗?
“走啦,还愣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