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夫人盘膝坐着,佛珠挂在手腕上,手上捏着姜氏派人送来的信。
她的目光已经从信纸转移到面前站立的妇人身上:
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端庄秀丽,气质沉稳。
没有过度的挺直腰杆,却还是带着一股让人无法轻视的高贵。
谢太夫人太熟悉这种气质了,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妇人定是世家女。
世家女,没有意外的话,也会嫁入世家,成为高门主母。
而堂堂贵妇人,为何会沦落到给人做傅母……这种情况,在最近一两百年里,太正常了。
战乱不断,王朝更迭,权利倾轧……不知多少家族从云端跌落尘埃。
家族倾覆,男丁或死或流放,女眷被罚没为官奴婢,这都是再正常不过。
就是他们王家,若不是懂退让、够隐忍,如今估计也早就不在了。
“郑氏见过太夫人!”
郑氏听到谢太夫人问询,便微微屈膝,敛衽行礼。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还是没有刻意的彰显规矩、礼仪,却就是能够让人感受到她的规矩端方、高贵典雅。
这,就是镌刻到骨子里的气质。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的典范。
“郑氏?”
谢太夫人眸光一闪,“荥阳郑氏?”
这可是北境的新兴世家啊,跟崔氏一样,都是最近一两百年崛起的“新贵”。
谢太夫人作为老牌的门阀,对于崔氏、郑氏等新贵,既有着与生俱来的鄙夷,又有着发自内心的羡慕嫉妒。
就是这些新兴的家族,超越王、谢等老牌氏族,进入到了权力的中心。
崔氏一个刚过门的新妇,就敢在王家作天作地,靠的不只是跟楼家的姻亲关系,还有背后的崔家。
崔家可是大周朝的顶级外戚啊,跟北境的八大着姓都联络有亲。
谢太夫人和王廪会选择崔氏,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郑氏,并不比崔氏差。
虽然没有出过太多的皇后,却也跟皇室有联姻。
不过,郑氏显赫,并不意味着所有荥阳郑氏都风光体面。
大家族都习惯了多方下注,族中子弟,有人投资成功,自然位极人臣。
有人投资失败,阖家遭殃。
谢太夫人手指习惯性的捻动着,没有捏到佛珠,也不妨碍她思考。
倏地,谢太夫人想到了:“你是郑仪,皇后的女侍中?!”
她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个郑氏,十几年前,因为祖父附逆,家中男丁被流放,女眷则被充入掖庭。
郑仪那时只有十来岁,也跟着母亲、姊妹等成了官奴婢。
郑仪天资聪慧,容貌极好,又有母亲、阿姊的教导,文采斐然、规矩端方。
十五岁那年,被太后选中,提拔为宫中的女官。
二十六岁时,新帝大婚,太后又将郑仪册封为女侍中,专门用来辅佐皇后。
而就在去年,大冢宰发动兵变,新帝“病逝”,皇后“殉情”,宫中的内侍、宫女逃的逃、死的死,郑氏虽然是有品阶的女侍中,但终究只是个女官。
她的下落,并没有太多的人关注。
谢太夫人留在京城的眼线,只打听了皇室、各家权贵的动向,郑仪如何,谢太夫人还真没有收到消息。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位曾经总揽后宫内政的女侍中,居然流落到了沂州,还被姜氏找到!
姜氏更是想办法,让郑仪前来教导王姮。
谢太夫人眸光一闪:姜氏,有心了!
到底是亲生的骨肉啊,为了女儿,姜氏也算费尽苦心。
“郑仪已死,奴郑氏!”
郑氏,也就是曾经的郑仪,嘴里说着否认的话,但她自己心里清楚,谢太夫人是不信的。
她认定自己就是郑仪!
事实上,她确实是。
但,只要自己不承认,只要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她就是郑氏,而非什么官奴婢、女侍中!
郑氏脸上一片淡然,她的前半生,已经随着皇宫的一把大火而灰飞烟灭。
她的亲人早已亡故,仇人也被她这些年逐一报复。
没有了牵挂,没有了仇恨,从逃出京城的那一刻,她就是全新的郑氏。
郑氏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在这个年代,是能够做祖母的年纪。
嫁人,也只能嫁个鳏夫或是有残缺的男子。
甚至是只能嫁个贩夫走卒、粗鄙武夫。
郑氏虽然做过官奴婢,但也是宫里的宫婢,她没有过过市井小民的苦日子。
且,郑氏骨子里的骄傲,也不允许她如此“自甘下贱”。
即便是能够找到符合她要求的夫君,郑氏也不敢保证,自己嫁过去就能幸福、安康。
男人……呵呵,还是算了吧。
出身顶级世家,又在后宫沉浮多年,郑仪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早就清楚男人的劣根性。
她不想把自己的未来拿去赌一个男人的良心。
前半生已经够跌宕起伏了,后半生就安稳些、太平些。
姜氏,是个极有意思的女人。
这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