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见汪直长发散乱只是凝着自己不动不言,心中居然没来由的生出了几分慌乱,赶紧抽出袖中锦帕,道:“你快将头发束好。”
汪直接过锦帕去,将长发重新束好,站起身来,看见明月正拂身整理衣袖,见她动作时,一片细嫩的树叶原挂在肩头,正缓缓落下,飘在地尘之间,心里微有所感,怅然叹了口气:“这叶府原来也曾是京都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现在也便如此淹没了,因是凶宅,如此好的院子也只能发落给教坊司充没而用,可见世上事不如意十居八九。”
“人心险恶,又和世事如意不如意扯得上什么干系?”明月说到这里,嫣然一笑,笑颜竟比她额上簪的花钿更美,却也如那金银所做的花钿一般清冷无情。
旁人或看不出来,但汪直有一颗怎样的七巧灵珑心,那里会看不出她笑意中的凉薄?因是懂得,反而不忍多看,转过脸去只从侧面瞅见她肩削骨瘦,一袭鹅黄单衫细细贴在身上,撞进眼帘时,纤弱得令人微微心疼。
此时夜中风动,已吹散了满天乌云,虽然不见天月,却隐隐有光华如水,照见两个纤长的身影映在尘土间,原本无限凄清,可是却两两相映,或许这两个人在此刻,都不曾发现,他们的命运也如这影子一般,已经相互缠绕,难以分割。
两人方才站定,夜已经深了,明月站起身,转而凝望着这十几数年不见的久日闺阁。十几年的沉睡,并没有这院子太过残破,好像还如过往的夜里一般,安静的卧在那里,只是少却了那些在阁台里值夜的丫头婆子们。
明月轻轻拂去发间水滴,想起万安那天,便是在这院中在那院柱侧的白玉倚栏上刺中了自己的心尖,慢慢的她的嘴角浮起了一抹森冷笑意。
汪直瞧在眼里,不由淡然微笑。他自记事起,便生于诡谲宫闱中,在那宫里,没有亲情,没有温暖,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对他来说,人命,从来不是什么值当的事,心计谋算更已是家常便饭,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亦不会,把自己的弱点,示之于人。
所以他从来不在意,他身边的人心狠毒辣,因为他知道自己凉薄的微笑下,是不可见底的深渊,以及,身至高处的畏寒,谁能知道,他也曾渴望过春风的温柔,可惜,他从来不曾遇上一个人,一个人让他能真正完全放下戒心,便是杨应宁有时候,他也会生出几分忌心,因为在意,所以这几分忌心,更让他蚀骨心痛,他可以不怕天下人的鄙视,天下人的仇恨,可是唯有少数几人,却让他难已不去在意。
而他最怕的事,除却让在意的人伤害,更害怕他在意的人让别人所伤,要留在他汪直身边的人,原本就应该要有些谋算,更不需要某些无聊的心软。
想到这里,汪直的微笑加深,仿佛很是欢愉。
“你在笑什么?”此时,明月已经回过神来,看见汪直笑容温柔,不由好奇问道。
“我在笑……你看见这鬼屋似乎很亲切,若是不知道的人,肯定以来,你便是这里的女鬼。”汪直笑颜灵动,他虽是男子,却肤色如玉,在夜里看来,朦胧绝美,只那眉宇间一分苦涩,挥之不去
“或许我真的是这里的女鬼呢……”明月回眸嫣然,只是往事如尘,沉沉压在心间,她终是叹息着,最终吐出一句:“不过,你说叶府这么多人,便这样妄死了,而凶手却得享人间富贵,这世上,还有天理吗?”话中的怨毒,清晰刻骨。
汪直看着她,伸手替她拂去额上微湿的碎发,他深深了解她的心境,却不由,仍是心疼。因为,他也恨过,最恨的却是自己的家人,恨他们无情的将年幼的自己送入宫里,让他受尽人间折辱,别人只看到他现在的风光,又有谁知道他在这些年经历过的无情,或是因为夜凉,让人格外渴望温暖,所以才会让自己的防备格外脆弱,只是这对至亲的刻骨仇恨,却又由谁来承受?
“你和这叶府有什么关系?”不自觉的,汪直问道。
“我不知道……”明月的眉间,一片怅惘,最终轻如自叹般的说道:“我不知道我算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但我只知道,他们死的冤,死的不明不白,这么多人,便这样妄死了,而凶手却得享人间富贵,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说到这里,明月抬起头,迎着汪直的眸子,露出一个笑容,冷冷的含着怨仇,仿佛在灵魂深处,有着无穷的仇刃,接着说道:“我只知道,我希望看到天理公道,我希望看到凶手得到报应。”
汪直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其实在他人看来,都是温暖和煦,可是明月却看出他眼中的坚定,其实他们两个是很相似的人,虽然表面看起来一个温软无用,一个儒雅似玉,一个不过是泥中的教坊歌女,另一个是掌握大权的西厂厂公,可是他们看着对方的眼,就知道,两个人有极近似的灵魂,都有不愿意宽宏自己仇敌的怨恨,都有一颗为了复仇而生的心。
明月轻轻摇头,将这莫名的念头甩去,仇恨?汪直的仇人还有可能活着嘛?
此时两人立定,汪直伸手握起明月的手腕,一切做的那么自然,然后向前漫步而行,说道:“且说说,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