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三楼一雅间,舞影忽静,乐随舞停。
酒桌上的三人已醉倒了一个。
另两人亦喝得不少,看起来也是喝得醉醺醺的样子,两人手里各执一杯酒,相对而坐,却谁也没有出声。
领头的舞妓递上册子,小意询问他们下一支舞想看什么。
其中一身着深青色,留着八字胡的男人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
眼看那门关上,他仰头一饮而尽,打了个酒鸽,口齿不清道,“下官还没贺裴大人今日之喜,来,喝!不…不过,大人白日刚提完亲,晚上便来这花楼喝花酒,不…不太好吧,嘿嘿……”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裴钧煜。
何久仁和韩世舟一进到平康坊,他就收到消息过来了。
这俩人便是一直与他作对的下属吏部侍郎。
裴钧煜眼里一片清明,主动拿起酒壶给何久仁满杯后,悠悠道,“我前几日听说了一个故事,觉得甚是可惜,不知为何,突然想说与何大人听听,劳烦何大人听完替我分析分析。多年前,某县有一贤能廉洁的好官,爱民如子,不畏豪强,得百姓爱戴,素有贤名。虽家境清贫,也不贪百姓毫厘,其妻亦通情达理,聪慧贤良,毫无怨言。不过可惜,虽然政绩甚佳,但任职多年,上峰换了几任,他自己却迟迟滞于原地。多番探听后,他才得知,原来自己的功绩每次都被上峰拿去,当成了自己升迁的垫脚石,从未有过一丝他的痕迹。他走动各方,可上头官员大多出身世家,官官相护,而他不过平民出身,终究求告无门。”
何久仁脸上醉意刹那消失,盯着手里的酒杯,神色略有落寞不愤。
裴钧煜给他续上,继续道,“此后他心灰意冷,大病一场。后恰逢负责当地修筑堤坝,筹集到的工程经费用于材料和人工的不过十之二三,其余大部分则被他用于馈送上峰,疏通关系,后终投于一世家门下,为其所用,很快就调入京中任职。两年后,一场大雨冲垮了那堤坝,淹没良田,死伤无数。其妻想通其中真相,有愧于心,去庙里祈福赎罪,数日未归。当他去到时,发现妻子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上,只留下一封绝笔信,可怜他妻子当时已怀有三月身孕,一尸两命,唉。”
话音刚落,何久仁手中的酒杯被他捏碎,淌了一手的血,腮帮子紧绷,眼睛死瞪得通红。
一个表面常年混迹烟花柳巷的好色之徒,在平康坊过夜的常客,既没有隐疾,关上房门以后,却从不动那些女人一根手指头,岂不奇怪?
裴钧煜让人查了数月有余,才查到这件陈年旧事,确定他是可用之人。
“何大人认为这个故事怎么样?你觉得,他妻子的死到底,是谁造成的?他晚上会不会做噩梦梦到自己惨死的妻儿?听说他年过半百,至今尚未再娶,无儿无女,孤寡半生,你说可怜不可怜。”
何久仁的目光一寸寸移到裴钧煜无可惜的面上,布满皱纹的眼角颤抖不止,愤怒又哀伤道,“想不到几十年前的老黄历裴大人也查得这么清楚,老夫年纪大了,想必很快就能去地下向我那老妻和那枉死的乡亲们赔罪了,就不劳你费心了。”
竟如此爽快的承认了,倒是令他意外。
裴钧煜放下手中酒杯,正色道,“何大人,你曾经也尝过因为出身,难以出头的滋味,为此家破人亡,难道以后还要继续助纣为虐?”
“你没有资格对老夫说这话!”何久仁激愤质问。
“我既与你说这番话,代表的便不是裴家,而是太子,南平未来的君主!太子后院,除了出身将门的太子妃育有一子和出身韩家旁支的韩侧妃育有一女,再无其他子嗣。”
太子一向与世家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何久仁道,“你别忘了,你母亲出自崔氏嫡系,我现在是在为崔家做事。”
“所以马上空出来的涿州知府一职,若何大人愿意,你是最佳人选。”
何久仁震惊,“崔氏可是涿郡大族,你…你竟要对崔家下手?”
裴钧煜定定看着何久仁浑浊激动的双眼,“难道何大人甘愿一辈子做违心之事?”
“你就不怕我转头告诉崔家?”
裴钧煜笃定道,“如果你真这样做,那你这么多年收集到的证据岂非白白作废?”
…………
一切商议完毕后,临走时,何久仁不甘伤疤被人揭了个彻底,微露讥讽道,“裴大人,下官略通卜筮之术,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还是小心些为好。”说完还哈哈大笑几声。
裴钧煜反唇讥道,“何大人多年寡身,别憋坏了身子,本大人向来体恤下属,待会儿就让老鸨送几个美人进来伺候。”
进来的女人越多,何久仁为了不碰她们,封住她们的口,少不得要花上许多心思。
比起戳人心窝,这可是实打实的麻烦,气得何久仁一张老脸铁青。
裴钧煜满身酒味回来,想到上回装醉的销魂滋味儿,故技重施,装醉靠近姜瑜亲热。
姜瑜本在抄写佛经,一闻到这熏人的味道,隔十步远就捏着鼻子躲开,十分嫌弃,“咦,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臭死了,先去沐浴吧,别过来,别过来!”
裴钧煜眼皮半张不张,恍若未闻,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