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拂,山花开遍,来路已觉得难有的舒畅,归途花香萦绕,仿佛积压肉身上的尘埃,一瞬间抖落般畅快。
萧淙之骑在马上,走出几步便要回头瞧一眼。
马车的帘子没有放下,因子湛头一回看外面的世界——从前即便坐马车,也都罩着黑套子——他此刻在元绮怀中,闷声不响,一双眼睛却乌溜溜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元绮让荔云将马车侧窗的小帘子也揭开。
春风灌满了马车内,草木的芬芳,清晨的水汽,充斥在胸腔之中,涤荡着暗沉的过往。
子湛明显有些胆怯,元绮俯身轻轻顺着他的后背,温柔说道:“子湛别怕,到前头停下来,让爹爹和舅舅折一枝海棠给你,以后娘亲和爹爹,还有舅舅,会逐一教你外面的东西。子湛什么也不用担心,只需要每天吃饱饭,睡香香就好。”
子湛攥着她的手指,轻轻点头,说:“娘亲,我还想要松果。”
被囚的日子里,他最多的玩具,便是山中落下来的松果,走时没有带上。
于是元绮立即让荔云去前头唤萧淙之。
“侯爷,夫人请您过去。”
萧淙之打马折返到马车边,朝里问:“怎么了?”
元绮微微倾身:“子湛的松果没有带,想请你去前头替他拾一些。”
他思索一瞬,并没有觉得要求奇怪或无理,更不会觉得耽误路程,反而问道:“只是松果?可还想要别的?”
元绮拍了拍怀里的子湛,鼓励道:“若还有,你尽管同爹爹说。”
子湛看了看萧淙之,钻进元绮怀里,说了一声极轻的:“海棠花……”
子湛的生长环境,造就了他内向的性格,外界的一切都是全新的,走出妙法观的小院,仿佛重新诞生了一次,带着婴儿般的惊慌,蜷缩在母亲怀里。
萧淙之看在眼里,转身打马去到元穆身边。
元穆立即摆手让队伍就近找个地方停下休息,自己则和萧淙之策马进入山林。
队伍来一条小溪边歇下。
子湛第一次看到小溪流,双脚立在岸边的青草地上,睁大了双眼,这世界仿佛对他的内在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元绮只静静地陪伴在他身边,看着子湛缓缓蹲下,伸出手,触碰了流水……
她问道:“日头开始热了,想下去玩吗?”
子湛回神,轻声问:“可以吗?”
她给他一个笑容:“来,娘亲给你脱鞋外。”
一双白白的脚丫子,踩在柔软的青草上,在她的搀扶下,一步步涉入浅浅的小溪流里 。脱了鞋袜,身体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真实世界的触感。
青草柔软湿润却有些扎人,溪水微凉擦过皮肤,脚下踩着的卵石,滑腻坚硬……
子湛的神情渐渐从茫然,变为兴奋。抬起小脚一下下欢快地采着水。
远处山林中,传来马蹄声,萧淙之与元穆二人策马而出。
只见元穆满怀鲜花,不仅有海棠,还有山杏,还有许多叫不出名的野花,满满当当。而萧淙之则手提着一个小篮子,二人似有意竞跑,互看一眼,加快了速度,最终还是萧淙之胜出。
他翻身下马,蹲在子湛面前,将篮子里的松果一股脑儿全倒在草地上,蹲下来对光着脚丫的子湛说道:“大的小的,圆的扁的,树上的,掉地上的,爹爹全拿来了,子湛喜欢哪个?”
元绮牵着他走近,子湛愣住,没有说话,萧淙之于是伸出手,将他拉到近前,从身后取出一根七彩的鸟羽彩翎,插在子湛耳朵上:“若是都不喜欢,这个如何?方才见到一支七彩山雀,在它的窝边上捡的。”
子湛摸了摸耳朵,将翎羽拿下来,放到眼前细看。阳光之下,光泽油亮多变,绚烂异常,就像这个世界一样。
从前飞鸟只在头顶之上,飞过院墙,唯有他画地为牢。可如今飞鸟的痕迹真真切切地握在手中,自己也能够感受风,感受自由。
元穆也不甘示弱,走过来将满怀的花递给子湛:“还有舅舅的花,世上植物比人更多,叫不上名字也很正常。能使你开心那便够了。”
元绮在他身后,轻轻一推,推入萧淙之怀中,萧淙之顺势将孩子抱起,吩咐道:“既然一时选不出来,那就都带上。路上慢慢儿挑。”
队伍再度出发,子湛回到马车内,站起身来一直趴在小格窗上向外看,时而看山河花木,飞鸟走兽,时而去看萧淙之与元穆。
元绮在他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欣慰中带着一丝哀伤。
当初是形势所迫,若没有这个孩子,只凭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分量能够说服皇帝。可这几年为质,让这孩子一出生便失去了许多东西。她是有意驱使萧淙之与元穆,她要让孩子知道,从今以后,马车不会再套上黑色罩子,世界可以任他驰骋。
他有个好父亲,还有个好舅舅,会始终保护他。
此去宫门深锁,但好歹已经相聚,她目光逐渐坚定,既入红尘,便不可独善其身,她必须去搏杀一番。
从前继承家里的生意,做小家主或许是临危受命,但这一回,不仅是为了元家,和萧淙之,更是为了子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