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迟奚祉掀了掀眼皮,左手转了转右手小指指尾,漫不经心的嗓音压得很低:“朕只在乎朕的皇后如何。”
陈太医缄默片刻,“皇后娘娘若是生育,容易血虚心痹,以致性命难保。”(贫血和心衰)
“咔”的一下,整朵牡丹从茎梗中部折断,沉沉花托垂下去,一朝便跌下枝头,风光不再,成了死物。
那朵牡丹花直直地砸在陈太医的头顶上,吓得人一哆嗦,余下的话他根本只能咽回肚子里,不敢再言。
上面的话再次落下来,“可有避子药?”
陈太医低下的脸色又变,跪着双腿已经麻木,而他内心慌乱不已,明面上强撑着回道:“有,只是皇后娘娘的身子恐怕——”受不住。
迟奚祉漆黑的眼眸沉郁,眺望着满园的春色,浓艳香软,白昼清辉,却不及屋内人儿的一分漂亮,她不该受这样的苦楚,言语认真,“朕用。”
简单的二字却足够骇人听闻,陈太医嘴里连连几声“使不得使不得,陛下,使不得啊”,他被吓得眼泪直流,虚汗淌了一后背,颤着声音劝道:“避子药药性偏邪,伤身坏体,陛下乃天下之主、万金之躯,若是喝下避子药,北燕国运、天家圣名如何见得未来?”
迟奚祉轻描淡写,“若是没有皇后,北燕江山于朕不过一抔黄土罢了。”
这九五之尊,他本就是为了她才踩着数万人的尸骨坐上来的,青史留名,亦或泯灭,是非成败转头空,满手鲜血也好,削骨剖肉也好,他可以担下所有骂名,他只想怜取眼前人。
身后事关他屁事。
须臾后,暖风缠着长发拂过耳畔,第二朵牡丹谢下,纷繁的花瓣再次倾落在陈太医的身上,他石青色的袍服沾了不少艳丽的绯色,如是绽开的血珠般诡异。
圣意难改,陈太医只得遵其命而封口,他听到头顶的御靴渐渐走远,肯首表忠诚道:“此事,臣定会缄口不言,不为第三人道也。”
迟奚祉依旧往着正殿走去,闻声只是指骨微曲,并指微微向后随意扬了扬,示意陈太医下去,姿态散漫又疏离。
等到头顶上的脚步声渐渐变小,陈太医才缓慢地从地上支起上身,他拢袖擦着头冠下涌出来的大颗汗珠,带着不少伤痕的右手紧紧攥住衣袍下摆,还沉浸在那股惊悚中。
疯了,真的是疯了。
一代帝王为嫡妻绝嗣,既令人唏嘘不已,又叫人万般艳羡。
从外头进来的邬琅扶起陈太医,视线上下一扫,哄笑他,“哟,陈太医怎么还腿软了?”
“去去去,没看见我正烦着吗?”陈太医拍开邬琅的手,拳头紧握,脚步虚浮地往外走,他其实说的并未全是实话,他与上位讲的是每次行房事前半个时辰服下药即可。
而有一种避子药,一服即可终身绝育,但陈太医也不敢不给自己留退路,世事难料,万一说这——今后要是被人知晓,又或是上位回心转意了,他也可全身而退、保一家老小的安危。
——
楚王府侧院,东钓亭内。
迟尧诩依旧坐在素舆上,雪蓝色的长袍盖至鞋面,圆领处银丝镶绣祥云,他似乎有许久没有晒过太阳了,肤色比之前要白上了两分,显得粗狂野性的脸也少了些嗜血气息,柔和了不少。
“殿下,宗竺舞姬那件事已经查到微臣身上了。”一位大臣躬身于迟尧诩的身后,面色暗沉,应该有几日没有睡个好觉了。
迟尧诩将手里的鱼食碾碎,他微微倾身撒了些下去,鱼食坠入池面后,荡漾点点涟漪,引得底下游鱼攒动,疯狂抢食。
闻言,他付之一笑,居高临下逗弄着池鱼争锋,佯意道:“你慌什么,死人又开不了口,真要是查到你身上,你打死不认,谁又能栽赃给你。”
那位大臣腰板直了些,迟尧诩转过素舆,朝他示意落座。
“陛下身边的暗卫可不好糊弄。”那位大臣坐得不安稳,他担忧道:“还有便是,微臣留了一人没杀。”
迟尧诩低垂的眸子掀起,眼风掠过去,觉得他愚蠢至极,偏头诘问:“为什么不斩草除根,肖大夫什么时候这般优柔寡断了?”
肖大夫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双手握着茶杯埋头抿了口,颤颤巍巍回道:“他是贱内母家那边的人,本就是家里让他跟着微臣做事,若是办事出了意外,微臣也断不好朝那边交代啊。”
迟尧诩神色微变时,断眉处的疤痕也隐隐作动,看着阴险凶狠,他压着烦躁嗤弄道:“肖大夫何时惧内了?”
这倒让肖大夫抓了话柄,他一口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很快反声道:“楚王殿下与微臣不是一样吗?您现在不怕王妃了?遥想当年,您给王妃负荆请罪的事情可算是一段佳话了。”
“你——”迟尧诩碾碎了手里的大块鱼食,反掌全部倾撒下去,许多掉落在荷叶上,他可以惧内,但容不得别人说,于是嘲讽回去道:“肖大夫做事要是能和口舌一样伶俐就好了,就也不会落人把柄了。”
肖大夫淡淡笑了笑,但脸上的表情依旧难看,“舞姬献媚之事楚王殿下可要救微臣,这事若能够查到微臣身上,自然不需多少时日也能顺藤摸瓜到殿下您身上。”
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