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的声音,加之他们排排站立,偌大的正殿都显得小了不少,元知酌也觉着空气更加闷燥了。
她用蚕丝的手绢掩着口鼻,又咳了几下,才懒懒问道:“喜从何来?”
为首的嬷嬷笑得眉尾皱起,她踱步离元知酌近了些,笑眯眯的眼瞧着面前病如西施胜三分的美人,道:“陛下差奴婢们来给元小姐裁体量衣的,陛下命宫里和外头的裁缝师傅设计了好几套婚服的样式,您瞧瞧有没有看的上眼的?”
她说完,最左侧的宫女便将东西呈到了元知酌的面前,又上前一宫女,两人将画卷展开。
衬着明亮的烛火,画纸上十几套凤冠霞帔便展示出来,精细的画工,和色彩明艳的颜料,每一件婚服都独具特色,很是美丽。
元知酌支着脑袋,没什么兴趣地扫过去。
嬷嬷又道:“您瞧着喜欢那套,陛下对您也真是宠爱至极,至今奴婢还是头一次知道婚服还能选款式的,以往都是只出一件……”
元知酌一眼就看到了红青婚服里那一套玄纁色的嫁衣,她眼里掠过惊艳,但也没有过多的看,匆匆瞟过又到了下一件。
嬷嬷口若悬河,夸奖的话滔滔不绝,元知酌听得吵闹,她抬起手,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一件,“就它吧。”
嬷嬷“唉唉”几声,又夸她的眼光好,许久才说正事:“那奴婢们为您量一下尺度。”
嬷嬷还没招呼上身后的宫女,元知酌便摆摆手,音色如空山新雨,“不必,秋蕊,将我的尺寸写一份给嬷嬷。”
秋蕊答应道:“是。”她便转身去到案桌旁。
嬷嬷笑容僵在脸上,她迟疑地问道:“这……怕是不妥吧?”
元知酌抻了抻下垂的眼皮,强撑起意志,打发道:“我久病缠身,实在有些累倦,就不劳烦嬷嬷了。”
她前些日子也学到了他们燕国皇宫的“暗规”,想着她便将手腕上戴着的玉镯子摘下,透白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粉,将那镯子送过去,“这就算是我麻烦嬷嬷的,给各位买些酒吃。”
嬷嬷两眼发光,还是犹豫了一下,“这……这……”
元知酌淡笑,手掌心里的镯子往她那送了送,“以后也会要多麻烦嬷嬷照顾,收下罢,一点心意。”
嬷嬷这才没有推辞,双手接过,低头瞧摸了几下,确认是个宝贝后,她笑容更是谄媚,“哪里话,哪里话?是奴婢们要谢谢娘娘!”
后头的宫女立马也重复道:“谢娘娘恩赐。”
秋蕊将纸条递给那位嬷嬷,元知酌便阖上眼眸,朝嬷嬷挥挥手,那嬷嬷便带着一行人退了出去。
元知酌还是觉着喘不上气,她吩咐道:“秋蕊,开个窗,你听着外面的动静,有人一来,你便关上……”
她的话昏昏沉沉的,像是要睡了过去。
——
“她的病到了怎的地步?”迟奚祉看着窗外厚厚的落雪,天地一色,白茫茫的一片似乎要将整个紫禁城掩埋起来。
陈太医跪在地上,半晌没说出话来,似乎有些犹豫,“这……”。
迟奚祉回眸睨了他一眼,沉声道:“实话实说就是,朕不会怪罪于你。”
陈太医应了声,埋着头,声音弱了许多,“元小姐心里藏了事,心结不解,病状只会更严重,起初只是忘记一些事,到后头……”他又迟疑了一下,才补到四个字:“恐致失忆。”
迟奚祉的眼神都没有变化,他伸手抚在窗台养着的红梅上,都说梅不畏严寒,高洁孤傲,说来也戏剧,先帝好大喜功、西征北伐,但却独爱梅之傲骨。
乾宁宫的梅花,大抵也是吸天地之精华,总是开得盛,褐色的枝干间,梅色如血,傲立枝头,隐隐淡香,窗外的雪落不停,红梅一衬,娇意急,春未迟。
这乾宁宫的几盆红梅都是当年先帝栽种的,文人骚客多爱白梅,因为白梅似乎更像雪、更衬冬景,也更高雅忠贞,先帝喜梅却唯喜红梅,也让人觉得不同。
迟奚祉的手微微用力,高枝上的红梅便夭折,他摘下来,捻在指尖,细细地注视着,时不时地转弄两下。
皇帝不说话,陈太医也摸不清上位的意思,不敢揣测,只垂着头一动不敢动。
迟奚祉将红梅送到窗外,似柳絮的雪很快飘在了花蕊上,一层接一层,他忽问:“怎样会致使失忆?”
陈太医道:“再受过大的刺激,或是重物撞击后脑,陛下不用担心,前者臣会给元小姐开一些安神的药物,后者——自然不会发生。”
迟奚祉看着那支红梅沾染上风雪,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手腕轻转,红梅便从高处直直地坠下,掉落在窗外的台阶上、陷在泥雪里。
君王怜爱,红颜薄命。
陈太医下去后,外面早早候着的嬷嬷进来了,邓公公领着喊了声。
迟奚祉手背上的雪花融化,顺着他凸起的青筋滑进衣袖里,微凉的湿意。
邓公公将嬷嬷拿着的图纸递给他,迟奚祉接过,水渍滑到黄白的图纸上,润湿一片,红绿嫁衣的下摆开始晕染开。
迟奚祉看了一眼,剑眉微挑,嗓音沉沉,“这确定是她挑的?”
生个病,怎么连喜好也同以往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