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奚祉坐在主位上,他的面前约莫站了五六位大臣,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
“臣以为,陛下若是想要将元小姐充入后宫,尚可,立为后,不可。”
“臣附议。”
“陛下,楚王久不置藩,朝廷不少人还是向着他的,若是想稳住局面,陛下需拉拢人心,皇后当中京城贵女中另择。”
议论热火朝天,而语锋一致地有所偏重,几人沆瀣一气。
灯架上的烛火晃动,拓下的光亮打在迟奚祉直挺的鼻梁上,他眉眼间拢了层阴鸷,半阖的眸子轻慢,也不知道在听还是不在听。
而这时,一直隐在角落的晏淮瀚站出来,他微微行礼,开口道:“臣闻言刚调任的元尚书,他正巧有一位玲珑灵巧的女儿,只不过因为幼时多病,便一直寄养在广陵,此女秀雅绝俗,兰心蕙性,可立为后。”
姓元……这也太巧了。
此话一出,截断了往前所有的议论声,在场的大臣相视几眼噤声没回,暗地里都知晓了晏淮瀚的心思。
这怕不是找他们来商议的,是来通知他们的。
被众人围簇之人棕褐色的眼睛深陷,他侧目与身旁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松弛的皮肤却显得他老练深沉。
杨宗缓缓抬起头,不置与否,“臣以为,若是如此,元小姐恐怕得在元尚书家借住一段时日了。”
他话刚落,晏淮瀚接道:“不必,尤太妃不是尚且在宫中,她与元尚书的发妻是姊妹关系,元小姐便可送到宫中与尤太妃小聚,宫中也便于养病。”
杨宗的神色了然,他也不是朽木,自然懂得。
精心铺路,环环相扣,也让人无言以对。
这晏淮瀚说的,怕便是上位的意思,谁敢驳斥?
迟奚祉以手支颐,戏也差不多了,他佯意肯首,笑意散漫,“便按晏学士说的做。”
出了客栈,杨宗正准备上自己的马车,却被拦住。
晏淮瀚挡住他的步子,微笑道:“杨学士,可否移步下官的驾座,我们叙上一叙。”
杨宗站定,眯着眼打量他,冷哼道:“你我官职相同,何必自谦?”
话是如此,他还是转了个身,朝着晏淮瀚的马车走去。
晏淮瀚伸出手,弓腰搭着杨宗,“杨学士位高权重,又曾是晚生的老师,再如何微臣也比不得您啊!”
“你现在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是老夫沾你的光。”
进到马车,两人的脸上的笑都收敛起来,不再摆架子。
两人到底是做戏给外人看,同朝为官,既不能完全意见相合,又不能太过针锋相对。只是这微有水波的湖面下,到底几分真情,几分实意,就难猜了。
杨宗脸色凝重,将刚戴好的帽子摘下,抚了抚帽檐上沾的雪水,开门见山问道:“上位对那元小姐如此执意,定是要立后?”
晏淮瀚探出窗望了一眼,匆匆又将帘子放下,压着嗓音道:“我入朝的晚,圣意难揣,您不是清楚圣上曾在苻沛做质子,多半是那时候结识了元小姐,青梅竹马的情意难弃,薄情之人也最为多情。”
不算正面回应,倒也七七八八算个答复,这件事两人心知肚明。
患难真情,清澈如朝露,于人生至暗之刻窥天光,频频难忘,往后数年身居高位,若无她,未免太过寂寥冰冷。
杨宗闻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抚了一下短硬的一撮山羊胡,转问道:“李静那边如何?”
晏淮瀚轻笑,夹杂几分嘲弄和不屑,“他恐怕都不知道这升迁怎么落到的自己头上,估计在摸自己脖子上的东西在不在?”
“圣上玩得一手好棋,罢了,不说。”杨宗拢了拢宽大的袖口,依靠在马车木窗上,似乎有些怠乏,精明的眼眸闭了闭不再多言。
——
床纱之内。
迟奚祉刚刚洗漱完,只着单薄的寝衣,如墨般的长发并未绾起,披散在背后,散落在胸前,遮住那精致白皙的琵琶骨,似露未露,禁欲又勾人。
房间内的烛灯已熄,唯留两三颗夜明珠打亮,窗外的积雪如月,凝成片片琼华,跃进屋内,像是横亘出的一道银色长廊。
床榻里头的绒被微微凸起,里儿的人儿早已熟睡。
借着微弱的光,迟奚祉的手缓慢地抚上元知酌的脸,温热的指腹从她的眉骨上滑过,轻且柔,像是羽毛拂过。
他颇有兴致,勾起一缕青丝,缠在指尖,带着馨香的发丝缠在尾戒上,随着他的腕骨扫过她的俏鼻、唇峰、下颌。
明暗不清之间,迟奚祉的眸子里沉静如水,倏然,他嗤笑了两声,短促而轻微。
似是嘲弄,又夹挟着丝丝苦涩,不应当是迟奚祉这般恣睢的主儿发出来的。
什么时候,他连触碰都这般小心翼翼了。
迟奚祉的手迂回元知酌的唇瓣,在她的嘴角来回摩挲。
这些天,舟车劳顿,原本身子不好的她,更是瘦了几圈,原本红润的绛唇也失了血色,弱柳扶风般。
迟奚祉大抵是看得不爽,他俯下身,炽热的呼吸和她轻微的鼻息交缠,隔着几缕青丝,将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很凉,就像她现在的人一样。
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