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大宴,帝王应邀朝臣举杯共度。
殿内四角各自摆着银丝炭,消融着飘摇而进的冷气,宫女太监摆上金樽佳馐,陪侍在左右。
先进殿的大多是三品以下,没什么追求的小官,今日前来只为想法子明哲保身,别掺和进什么党派之争就好,于是早早到了,择个隐蔽安稳的小角落窥伺局势。
约莫过了半刻钟,陆陆续续走进站在不同阵营的官员,瞧着春风得意,谁都认定自己站在必胜的一方,官职也许不高,却是最忠心的马前卒,只消主将下令,甚至能徒步千里,完成使令。
直至宫宴快要开始前,再到的便是几位重要人物了,虽被簇拥着,可眼角眉梢却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敷衍应付着四周,余光却在扫视殿内,这些人清楚自己的位子,知晓自己也不过是棋盘上一枚有些用处的棋子,胜负未定,正是难安之际。
崔家父子一前一后落了座,兴致都不大高,坐在位上喝着闷酒。
旁人瞧见了,也心知肚明,对视笑笑不上前打搅。
自家夫人被送到行宫做了清苦太妃,丢了面子又被夺了里子,能有好脸色才怪呢。
……
“陛下驾到!”
谈襄鲜少穿出挑的颜色,今日却穿了件暗红色龙袍,衣袂翩跹,红衣衬肤,生生将他带着倦意的脸色遮了下来,深墨的眼眸扫了下首一圈,隐去寒意,露出一道温和的笑,“今日虽是宫宴,却是为了犒赏诸位爱卿此一年的辛劳,不必多礼,都平身吧。”
听着平日里狠辣的帝王如此宽宥,底下人不仅没放松,反而绷紧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挺直了腰杆,坐着一动不动。
瞧了右手最近处,谈襄挑眉,疑惑地“嗯”了声,“谢相怎么还没到?”
话尾打着旋,散在风里,落入了刚抬脚入殿的谢玄清耳内。
“陛下。”谢玄清越过所有大臣,朝谈襄躬手,语气微微上扬:“臣的马车在路上忽地断了车辙,不得已步行而来,这才来迟了,还请陛下恕罪。”
断的是车辙,还是他的忠心,所有人心知肚明,却全都顺着他的话往下找补。
“这几日雪厚,臣家里的马车也被积雪弄折了车辙。。”
“你这还算轻的,臣后院有个屋子都被压塌了,幸好屋里没人。”
……
大臣借此闲聊,企图以此摒除殿内的怪异气氛。
下面热了。
可上首,谈襄轻扯嘴角,使得脸色更为冷淡了,带着沉意的眼眸和谢玄清对视着。
两人一假笑,一冷脸,虽是无言,锋芒在空中却好似交手了千万遍。
“谢相平日为国事操劳,将身子都累垮了,这等佳节,朕怎么会怪你呢?”谈襄冷冷挤着嘴角,“来人,给谢相赐座。”
谢玄清懒懒一拱手,“那臣便多谢陛下宽宥了。”说罢,便径直坐下,甩开袖子便与周遭几位闲聊。
有人悄声发问:“谢大人,今日怎么不见皇后娘娘?”
谢玄清笑意略减:“皇后娘娘的行踪岂是我能知晓的。”他垂眸,目光落在金樽内的醇厚香酒,又仰首,“陛下,臣与皇后娘娘已有几月未见,听闻她怀了身孕,心中激动不已,本想着今日能远远瞧上娘娘一眼,可……怎么没瞧见娘娘?”
说着,其余大臣也适时顿下动作。
斜了眼谢玄清,谈襄嘴角带笑,只是那笑中带着些冷意,“皇后此胎不稳,如今正在承乾宫中休养,谢相若是关切她,不如等到宫宴结束后,随朕去看看便是。”
谢玄清的笑凝固了下,“陛下,这不合宫规。”
他立刻摇头,似是不愿违了宫规。
谈襄冷嗤,不过就是怕他在背地做什么手脚,将命折在承乾宫罢了。
他默不作声抬首,阴冷的目光一点点划过偌大殿宇,崔家,李家,杜家,霍家……至少半数投入了谢玄清麾下,等着掀翻他这龙椅,将大楚蚕食干净呢。
余孽未除,杀谢玄清是最愚蠢的手段。
他捻起金樽,“佳节在即,朕敬诸位一杯。”
抬首,如玉般细白的喉结翻滚。
谢玄清眯眼瞧着,这才敢顺着喝下。
一饮毕,谈襄的目光打了个转,慢慢落定,“崔尚书,你刚失了夫人,只怕孤寡难捱,可要朕再给您指门亲事?”
殿内瞬间静了下来,就连酒杯相碰声都没了。
所有人的两只眼睛全都粘在了崔旭身上。
崔旭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几乎是咬着牙根出声,“多谢陛下好意,臣与发妻相守惯了,怕是无福消受旁的女子。”
言罢,径直坐下,摆出一张臭脸。
谈襄也不恼,似是讥讽般嗤笑两声,又饮尽杯中酒。
殿内人看得啧啧称奇,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今日来时他们便想这崔家会以什么姿态面对当今陛下,想了千万种,也没想到崔大人竟敢直接给陛子甩脸子,丝毫不顾帝王威仪。
不过陛下也是的,这种关头,不是生生将崔家往谢相身旁推嘛。
果然,谢玄清摸着下巴,侧目看了眼喝闷酒的崔旭,又用余光扫了眼谈襄。
到底还是孩子气啊,总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