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清晨,谈襄缓缓从地牢回来,那身玄色大氅也沾上了污血。
他随手扔给来福,只穿着件单薄的常服在雪地中走着。
冷冽的寒风狠狠吹贯他的身体。
可他却丝毫未觉,一直向着承乾宫而去。
青影早已等候多时了,一见到谈襄便跪下禀告道:“陛下,这是从关雎宫传出来的。”
谈襄紧抿着唇,沉沉看了良久,才抬起被冻得通红的指尖拿过。
缓缓拆开。
内容很少,不过寥寥几句,围绕着一个人名,“崔衍”。
“崔衍……”
谈襄低喃道,眼中戾气浮现。
指尖渐渐用力。
很快那张纸就皱得面目全非。
他略微平息后,冷冷抬眸道:
“从今日起,关雎宫递出的所有信件全部拦下,别让贵妃发现。”
“另外封锁崔衍在宫中的消息,朕不希望早朝时有人提及此事。”
“是!”
青影明显感受到上首传来的巨大威压,迅速跪着应下。
谈襄转眸,静静望向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
他道:“很快太医就要到关雎宫了……”
*
晌午前的关雎宫,谢元姣怔怔坐在榻上。
尽管屋内的银丝炭烧得极旺,可她始终暖不起来。
手无意识地放在小腹上。
这是她和谈襄的孩子。
是会像她还是谈襄?
是皇子还是公主?
……
她还没想清楚这些,太医已经到了殿门外。
隐隐传来流烟的声音。
“魏太医,娘娘在里面。”
很快两人就一道进了房门。
魏太医朝她行礼道:“参见娘娘。”
谢元姣从恍惚中回过神,淡淡转眸看他,道:“知道来做什么的吗?”
魏太医一怔,沉默半晌也不敢答话。
昨日半夜,他在太医院小憩呢,陛下身边的来福公公忽然就把他薅起来了,说是要给贵妃娘娘打胎。
打胎?!
还是贵妃和陛下的孩子?!
魏太医颤颤巍巍确定后,缓到现在,腿还是哆嗦的。
谢元姣看出他的忧虑,抬起手腕道:
“为我诊脉吧。”
魏太医小心上前,诊完后谨慎答道:“娘娘和胎儿都很康健……”
“那便是能落胎了。”
魏太医腾地一声跪下,吓得不敢答话。
谢元姣垂眸,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淡淡道:“答话便是。”
“……能,能。”
魏太医踌躇着,答道:“只要细心调养,对娘娘的身子应是无碍。”
“那就熬药去吧。”
谢元姣收回视线,脸上无甚神情,只是平静地启唇道:“不必惊慌。只要你管好自己的嘴,便不会殃及你。”
魏太医得了准话,终于动身,恭谨又小心地退到殿外。
而这时,他才见到一直站在院中的谈襄。
魏太医吓得连忙跪下。
谈襄立身站着,遥遥望向殿内的那一道身影。
目光深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良久后,魏太医膝盖早已被地上积雪润湿,支撑不住唤道:“陛下,这药……”
“去吧。”
谈襄视线不移,哑声道。
魏太医终于站起了身。
忽地,谈襄垂眸看他。
“那药疼吗?”
魏太医一愣,半晌才答道:“应是疼的……”
“落胎都是疼的。”
“与生子相比呢?”
谈襄又道。
魏太医这次肯定道:“妇人生产更疼些。”
谈襄敛眉,沉声道:“多加些止疼的药。”
“是。”
魏太医终于得以抬脚离开。
熬药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殿内外两人就这样站着,彼此心知肚明对方的存在,可谁也没有点破。
天上落起了雪,来福上前为谈襄撑着伞。
可今日雪的很不听话,斜着落在了谈襄的衣袖上。
谈襄脚步不移,只是静静地,平和地,看着殿内的那道模糊人影。
良久后,流烟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走进了关雎宫。
许是走得急,不少雪落进了碗中,消融不见。
谈襄亲眼看着那碗药进了寝殿。
药碗放在桌上。
从谢元姣那处看去,只能看到滚烫的热气,缓缓飘扬在空中。
流烟咬着唇,有些不忍道:“娘娘,魏太医说了这药得在一刻钟内喝了,效果最好。”
“喝下后,您就会睡上一觉,什么感觉都没有。”
谢元姣怔怔看她,点了头。
她的指尖微蜷,在原地挣扎良久,终于碰上了碗沿。
很烫。
她的手又很凉。
指尖被烫得下意识地畏缩后退。
她出神地看着碗内黑乎乎的药,不自觉想这孩子生下来会是什么样。
无论皇子还是公主,她都会教导他(她)骑射,让他(她)明理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