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轻装简从出行,圣驾的队伍也依旧是浩浩荡荡,绵延不绝。
白云寺得知圣驾驾临时,早早的清出了寺庙,主持与一众僧侣穿着整齐,提着十二分的精神在寺庙门口候驾。
“陛下驾临,贫僧悟缘携白云寺众僧侣参拜陛下,陛下万岁!”
白云寺主持眉须灰白,清瘦的身体裹在袈裟下,行礼参见,整个动作都透着一股脱俗的韵味。
“都起来吧。”
谢昭态度很温和,“太皇太后离宫在贵宝寺礼佛多年,朕从前身为皇子,不敢擅自离京,登基后,又一直忙于朝政,未能及时来向皇祖母问安,如今贸然前来,打搅了皇祖母与佛相交,不知道皇祖母会不会与朕生气?”
年轻的沙弥在前方引路,悟缘主持落后谢昭半步的距离,闻言,和蔼慈祥的神色未变,微微垂首:“陛下孝心恭上,太皇太后又是慈祥之人,祖孙亲深,何来生气一说。”
谢昭道:“主持善言。”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大殿。
镀金耸高的佛像屹立殿中,人立于其下,是如此之渺小。
仰头而视,对上的是佛祖垂悯无情的眼睛。
谢昭很自然的联想到了蝼蚁二字。
再找不到比这还要贴切的词了。
谢昭按规矩上了香,便由一早静候在一侧的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领他去太皇太后的居处。
对于太皇太后此人,不仅是谢昭所知甚少,怕是庆元帝在世,对这位名义上的养母,也不甚了解。
太皇太后曾是秀女入宫,家世平平,圣宠聊胜于无,曾怀过一次孩子,却意外流产伤了身体,再不能生育,后来由昭文贤德皇后举荐,进位贤妃,当时生母亡故,已经八岁的庆元帝,被扔在了她抚养。
说是抚养,但她与庆元帝之间的养母恩情都淡的像白水,连日常请安也从未让庆元帝及其妻妾过去过。
太皇太后这个人真的太淡了,存在感低的简直比他还要弱!
“陛下,请。”
宫人停在厢房门口止步,“太皇太后不喜太多人进屋,陛下与喜总管进去便好。”
谢昭带着小喜子进去,屋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福寿安康。”
谢昭跪下行礼的动作流水行云。
“皇帝坐吧。”
“谢皇祖母。”
谢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宫人端茶上来的动静,小的几乎能忽略,谢昭抬眸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含笑温言道:“孙儿这么晚才过来给皇祖母请安,是孙儿失礼了。”
太皇太后轻阖着眼,手中拨弄佛珠的动作未停,声音淡的出奇:“你是皇帝,一切以国事为重,哀家这里不是什么要紧的。”
“皇祖母宽厚。”谢昭温声道:“皇祖母久居此地,为大周祈福,不知可有什么缺的,若是有不妥之处,皇祖母只管说与孙儿,孙儿一定让人另改。”
太皇太后眉眼不动,“天家威势,底下的人都很好,毫无缺漏。”
“如此便好,孙儿也就放心了。”
说罢,谢昭示意身后抱着盒子的小喜子上前,“皇祖母为大周祈福,在白云寺佛祖门下静修多年,孙儿登基大典时,齐国使臣送了一块极品的白玉,孙儿让内庭监的工匠特意雕琢成了一尊佛母像。”
谢昭亲自打开了盒盖,让小喜子捧着盒子递给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
太皇太后微微抬了一下眼皮,那块白玉佛母,确实是上上乘之作,然而她却并未因此而露出什么欢喜颜色。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坐在那里一脸期待望着她的谢昭。
谢昭年少,又是惯会变脸演戏的,他这脸上希冀如寻常人家孙儿,期待祖母能自己献礼高兴的模样,实在是真诚的没有一丝假象。
太皇太后盯着他看了片刻,神色依旧冷淡,话题却陡然跳到别处。
“俗事多是烦扰,陛下贵为天子,只需稳坐高堂,顺应天道行事便可,何必自寻烦恼。”
太皇太后已经六十多岁了,青丝与雪发交织,堆叠成云髻,没有一件金玉头饰,身上的凤袍颜色沉重幽暗,没有多余的绣花,只有祥云暗纹在光影下若隐若现。
她这番话,无缘无故,毫无由来。
谢昭头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这位太皇太后。
她神色平静到了空茫,那双凤眼里,似乎在所谓佛法真言的熏陶下,洗去了常人的感情,连漠然都没有。
“皇祖母此言有理。”谢昭微笑,“然而顺应天道行事的前提,应是无害于人。若天道有失,朕不辨是非,那就是助纣为虐了。这不是天子所为,也不是人之所为。”
少年的眼睛明亮而又平静,没有激烈的情绪,依旧动人心魄,为之动容。
太皇太后一直拨弄佛珠的动作忽而停了下来,她盯着谢昭的眼睛,忽而没由来的说了一句:“你的眼睛……它真漂亮。”
谢昭敏锐的发现,太皇太后在说这句话时,那双自始至终都冷淡无波的眼底,浮现了些许复杂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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