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护送的锦衣卫缇骑与铁甲军军官是马彧。
他只见李征出宫后面色沉郁,走了半路却不见他长吁短叹,心里便十分奇怪,快到荣宁街时靠近了悄悄道:“大王,可是有烦心事?”
李征无论愤怒忧虑,很少在人前长吁短叹,心中纵然是烈火烹油,面上也不过分表露心情,便是黑伯这样与他相陪伴十余年的老人,也越来越看不懂他的心思,何况才跟着他这么点日子的马彧。
李征瞥两眼说道:“无事,二圣诏重修皇城与都城,我深感责任重大,并无什么烦心之事,不必多虑。”
“嗨,我当是什么!”马彧笑道,“重修南都城那是朝廷早有预计的大事,大王要参与,必然是总督内帑工部等衙署,这有何担忧?”
李征道:“不担忧公款会被贪污?不担忧征发民夫引起民变?”
马彧错愕道:“大王,忧虑有人贪污公款还好说,以咱们大虞皇朝的规矩办事,哪里有亏待民夫的事情!说不好听的话,那是给许多人活路。说好听的便是,标下家若是在金陵,好歹也要参与。”
“就是,大王担心这个做什么?”铁甲军百人将也惊道,“朝廷那帮子文臣,他们千方百计不让民夫拿到工钱,可咱们圣上那是说给多少就要给多少,这是太祖太宗以前明的经验总结而来的祖训,但凡今日在外城喊一声圣上要重修皇城需十万民夫,一月内能来一百万,天家不耍赖。”
李征不信天家这么仁慈。
那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他们岂能这么做?
马彧叹道:“大王有所不知,太祖高皇帝曾问诸皇子,天底下什么最可怕。如先福王说,是民变。太宗文皇帝却说,不要看历史上义军攻城略池多少皇冠落地,几千万个穷人,但凡给几万万个大钱便安安稳稳在家里过日子,唯独那些个功臣大臣,尤其那些地主老爷,他们对换个皇帝最有想法。”
这话很中肯。
给穷人勉强活下去的,我们便不会起义。
而那些贪婪无耻的地主老爷们,给他们一万万两银子,他们还要我们穷人最后的一枚铜板,他们或许自己不造反,但他们会逼着穷人造反。
而穷人造反,针对的往往直接是皇帝。
千百年来皇帝老子换了一茬又一茬,地主老爷换过几茬?
推翻皇帝的农民军叫“义军”,可杀掉那些地主老爷,哪怕杀掉他们家一条狗的农民军叫什么?
叫贼!
马彧又举了个例子:“大王,推翻一个旧皇朝,建立一个新皇朝的人如太祖皇帝,未免也要被人骂作逆贼。太祖子嗣继承皇位,有的是朝野中人不屑一顾,说什么‘古来没有万世一系的帝系’。可那些读书人,那些占着天下最膏腴之地的读书人,他们天天喊着什么‘道德传家’之类难听的话,标下听不懂。”
“标下也听不大懂的,”铁甲军百人将也质问,“大王,别的咱不懂,咱只知道江南有个什么宋代的范家,繁衍的人口是一年比一年多,占据的土地一年比一年多,他们说那是道德之家。可他们的道德,救活过几个人、打败过几个南蛮北虏?凭什么他们说他们有道德便能绵延千百年,朝朝代代都要有饿不死他们的保证?”
那是范仲淹的后人,文人们吹捧的道德世家。
李征也搞不懂为什么。
他们都说那是范仲淹老先生的道德荫蔽,可范老先生是北宋名臣,位列两宋功臣名将之列,为何蒙元时代范氏家族依旧昌盛不绝断,大明时代他们依旧是时不时出一两个大臣、不断兼并土地的豪族?
老夫子的后人被称作“七十二代家奴,二十五朝逆臣”,范夫子的后人乃至族人的后人是怎么在各朝代“兴旺发达,声息繁衍”至今的?
难道说,满清时代他们集体作了山里的道士,不曾剃发、未尝易服?
而且,他们还要我们对这些避而不谈、只学他们“道德传家”。
哦,是了,或许在小夫子们的嘴里,道德便是“顺天而为”,而不是“与命相争”,尤其与“国运”相争罢。
毕竟五百年后,还有金先生“最集大成”的韦小宝高呼鸟生鱼汤呢。
说起这个韦小宝,李征倒想起一件事情来。
他记得好像在金氏武侠世界里,鸟生鱼汤的康熙皇帝颁布过诏书称“永不加赋”?
“哪里是什么‘永不加赋’,那是‘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李征心道,“不过,康熙皇帝算得上明君,不喜欢他如我也要承认,其能力超过多数汉人皇帝。若算上雍正皇帝‘摊丁入亩’,从历史结果而言这是对我这种穷鬼有一些进步性好处的。”
而如今的大虞皇朝也还是在沿用开国宰辅张居正的“一条鞭法”,而且还不是全面的一条鞭法。
这倒不是当今二圣乃至大虞四代君王不想推动人口繁衍。
高产水稻研究不出来,天然的高产作物土豆番薯玉米不大量栽培,皇帝颁布再好的法令也没用,人要吃饱是苍天赋予的第一权利,得不到这个权利保证一切都是空的。
李征暗暗忖度:“人言康雍乾‘盛世’实则是番薯盛世,这话未必错,但能在我们人口从七千多万迅速增长到四万万之时出现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