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衡与席昀斗殴一事发生那天,谢观南也曾带领衙门的人走访过一圈嘉义坊周围的坊民,当时主要询问了两人平日的为人、性格、风评,以及相互之间的关系。而第二次在摸排走访几乎相同的一批人时,田衡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短短几天,物是人非,这么一想还挺令人唏嘘的。
太平年间的非自然死亡总是要有个结论的,所以秦孝贤让谢观南尽快给出一个调查结果。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一无钱财二无仇家,在自己家里中毒死了,这种事情总是不多见的,县衙也希望早日出个结论,好给老百姓一个交待,免得引起不必要的传言。
“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田衡有可能是自杀的呢?”前一天晚上从嘉义坊回家的路上,季熠这样问谢观南,“没有仇家,没有挣扎痕迹和外人闯入,他为什么不能是在自己的意愿下喝下砒霜?”
谢观南反复强调,他没有不愿意相信,只是现在缺少这种推测的依据。无论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妻子还是街坊邻居,没有一个人提供的证言能让人认为田衡有自我了断生命的这种倾向,甚至三天前他还能一怒之下与席昀动手,这样一个有负面情绪立刻就会爆发的人,怎么会突然一言不发就自己服毒呢?
“这不合理。”谢观南这样对季熠说,也是这样向秦孝贤回禀的。
就算他是自杀的,也需要找到足够支撑这个说法的证据才行,不能毫无根据的就把一个人的逝去潦草地做出自杀结论。
尊重生命是一种可贵的品格,但季熠觉得谢观南更倾向于田衡是他杀,还是主观的成份更多一些。因为田衡脾气不太好,他平时和街坊相处得也不好,三天前甚至还和坊正打过架,所以这样的人似乎有很多情绪发泄的出口,理所当然是不会内耗自己到自戕的。
“不是吗?他不会自杀的理由很充分,而会自杀的原因目前是半个都不见。”
但这只是原因之一,谢观南让人找了和田衡在市集一起摆摊的景佑来问过话了,田衡在前一天就和景佑打过招呼,次日他要在家带孩子,可能半天甚至一整天都不出摊了。对第二日的生活计划做好了完全安排的人,临时起意要服毒自尽的可能是微乎其微的。
“他或许只是不想让熟人提前猜到他的行为,事实上本来就不是临时起意,只是隐瞒了所有人他有这个念头呢?”季熠总是对自己的推测信心十足的,但这一次他坚持得近乎偏执,平日他是不会这样一而再地反驳谢观南的。
没有继续颠来倒去地去和季熠掰扯,谢观南回到了悦庄,简单洗漱后直接就滚去了床上。他一点也不想和季熠谈这个案子,因为他总觉得季熠对这案子的热心好像带着些奇怪的情绪。是因为容氏和田莺又让他想起了睿王妃和过去的自己吗?
谢观南发现季熠有时候会出现一些怪癖,要描述的话,就是他似乎偶尔会痴迷流血的感觉。越是曾经让他不喜欢甚至难过的东西,他会像抠破结了疤的痂那样一次又一次去寻求机会重复体验那种疼痛。
就好像在田衡家,季熠鼓励容氏去问田莺一样。明知道一个孩子经历了父亲在自己面前死去这样恐怖的事情,非但不给予她关怀,尽量给她时间去淡忘,反而还要逼迫她再去回忆。谢观南简直觉得季熠是疯了,亏他之前还觉得季熠对田莺表现出过难得的温柔和包容。
季熠明明说过田莺有些像小时候的他,难道他小时候也曾这样强迫过自己吗?去习惯痛苦,用疼痛来证明自己所处的不是幻境?所以就算如今看到和自己那样相像的田莺,都要用这样的方式去处理?
谢观南听人说过疼痛有时候也是会令人上瘾的,但他不喜欢看到那种神情的季熠。
然而容氏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还真照着季熠的话去同田莺说了,一开始孩子依然无动于衷,只是愣愣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之后容氏拿出了一只藤编的小兔子,她说那兔子是田衡亲手做的,里面有照着大夫的方子配的各种药材和香料,田莺每天都要抱着它才能睡觉。那兔子仿佛是什么进入田莺内心世界大门的钥匙一般,接着容氏再同她说话,便问三句,能得到一次简单的回复了。
容氏在季熠的提示下问了三个重要的点,分别是,家中有没有来过别的人,田衡是否是自己倒了桌上的水来喝,以及田衡喝水之前对田莺说过什么。
田莺面对问题的反应十分迟缓,她并没有像谢观南担心的那样出现痛苦或回避的神情,她很平静,不是因为麻木和冷漠才出现的无动于衷,而是因为外界的东西没有能触及她的感知范围所以她只表现出这种平静。田莺说出来的只字片语,信息不多但非常重要。
家中没有来过人,田衡是自己倒水喝的,以及——
“阿爷问我,‘莺儿喜欢阿娘吗?’”
前两个问题,都是容氏做出提问和引导之后,田莺用点头或摇头来回答的,只有最后这个问题,是那孩子说的最完整和确定的一句话。也是听到这里,谢观南才敢相信田莺不是哑巴或痴儿,她是真的能听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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