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确实是黑了,但夜并未很深。
待院子重回宁静后,季熠说这地方有血腥气,不想在这里过夜了,谢观南便去主屋拿了个灯笼出来,问他要去哪里住,去山顶还是就近找个一刻钟脚程能到的民宿将就一晚。
其实这两个选择都未必是最好的,才发生过激战,西雷山此刻未必就安全,虽然悦知风的护卫一定都还在周围,但季熠自己这个时候跑出去,难免还是有风险的。只是谢观南知道这个院子他今晚肯定是住不得了,看着那张脸上快碎掉的表情,也只好顺着他的意思。
季熠看到谢观南腰带上插着支檀木簪子,应该是他起床后拿着准备用的,只是后来看到院子里的状况没顾上,于是顺手拿了出来,替他先随手挽了个松松的发髻,弄好了头发,又从背后环住谢观南的双肩,沉着声音在他耳边说:“你陪我走走吧,走到哪里你累了,我们就近住下便行。”
谢观南听出季熠的语气已经与刚才佟追他们在时有很大不同,有了些温度也多了些平静。他在脑海里反复搜索,发现自己真的没有见过季熠生气的样子,这个人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很温柔,很沉着,笑容很多、从容自在的,所以刚才他的那个样子,大概是今晚的事情真的刺激到他了。
他们走出院子的时候,谢观南回头看了一眼,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你安排在这里留守的那个杂役呢?”
因为季熠说过西雷山上的人经常换轮值的位置,所以这次谢观南见到的杂役与上一次见过的并不是同一人,他还没来得及知道那人的名字。
“刺客来时,他想去屋里向我示警,被人从背后砍了一刀……”季熠的声音微微颤了一下,“佟追派人送他上山顶找苗姑医治了,伤很重,但性命应该能保住。”
谢观南想起那清澈眼神的少年约莫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这一刻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季熠会对杀手如此狠绝,又对佟追那么冷淡了。在季熠的心中,西雷山莫说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是在乎的,这是他为自己找到的一方净土。任谁在自己最在乎的东西被玷污破坏之后,都是有发狂的理由的。
“那个佟追……”谢观南知道眼下不是和季熠深谈的最好时机,但他没办法放这些问题在心中过夜,“就算他会把今晚的事告诉老师,你也不要对他这么剑拔弩张的,有人想杀你,老师难道不应该知道吗?”
佟追如果是悦知风安排的人,那么他在西雷山的时间也不会短,想必对这里、对季熠都十分熟悉。其实佟追这个差事并不好干,上头有悦知风压给他的任务,下面是季熠对他的抗拒,被夹在这叔侄之间也是挺无辜的。
季熠的武功自然是比谢观南高出很多,但双拳难敌四手,如果不是佟追他们在,今晚会怎样没有人可以预料,至少谢观南心里,对悦知风生不出什么埋怨来。但他也理解季熠,从小在这样密不透风的环境中长大,有抵触的情绪也是正常的。
“我知道。”季熠此刻能听进谢观南讲话了,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下来,“我不是冲他。”
他们的敌对方只有那些来历不明的杀手,佟追也好,悦知风也罢,这些都是季熠身边护着他的人,季熠心里不会不清楚这些。
想到那些杀手,谢观南又再重申了一次他的观点:“季熠,你得让佟追把刺客交给官府,我知道你生气,但人治永远不能高于法治,你抓了他们是对的,但动用私刑,你就犯了律法了,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不行。”季熠赶在谢观南反对之前抢着说,“这个事情你不要管,观南,这件事情不是秦孝贤一个县令能过问的。”
“为什么?”谢观南的脾气也上来了,提高的声音在空旷的林间仿佛与每一片树叶都产生了共鸣,回荡在他俩周身。他知道季熠家有来头,但再大的士族也大不过国法,“县令管不了,还有州府衙门,还有刺史、节度使,你不能让愤怒冲昏了头。”
他们停在了小路中间,周围只有树影婆娑和徐徐微风,谢观南静静看着季熠,等他想好了怎样回答自己,可是又有些害怕他说出什么自己不想听到的东西。
杀手,佟追,还有那四个面具客,谢观南之所以把重点一直放在那个杀手身上,就是因为季熠需要解释的事情太多了,他不知道季熠能说多少,又会说多少?谢观南承认这一晚发生的事情令他有些后怕,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过于逼迫季熠。
雨后的山林是清新而湿润的,季熠深深呼吸了一下。灯笼的火光不足以让谢观南看清他的所有细微表情,但能从他的肢体中感觉出他的情绪变化,季熠没有做太多挣扎,他又回到了他惯有的思考节奏中:“州府、刺史也管不了,佟追是陇右军的人。”
天下军权理论上皆由天子统辖,天子下设的南北衙皆是直接统属于皇帝的,北衙不掌兵权,只负责京畿与皇城安全。本朝将先皇帝统一后的国土划分为十六道,故而南衙也有十六卫,负责管辖十六道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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