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宝玉无情,他日常对这些丫头们都很宽和,又肯细致体贴人,合府上下的丫头就没有不说宝二爷好的,老太太又宠着,真真是个凤凰。
若说宝玉多情,他今日对眼前人怜爱细致,明日就丢到脑后头去了,再想不起来这个人的,反正身边值得怜爱的人多,又岂能想起那丢开手的。
这几日王夫人见了宝玉都冷着一张脸,宝玉自己也讪讪的,白日里又回到老太太这里来混着,每日必到掌灯时分才磨磨蹭蹭的回到王夫人的正院去。
宝钗这几日听说了金钏的事,便不大往王夫人这边来,只推说身子不舒坦,又犯了旧疾,在梨香院这边养病。
宝玉回到贾母这边,跟丫头们厮混了一阵儿,又思念起林妹妹,倒是常到东院去转转,无奈,黛玉这几日都在屋子里做针线,轻易不出门的,竟没有遇见。
只有晨昏定醒的时候,在老太太那里能见一面,只不过黛玉身后都跟着公主府的人,宝玉也不敢造次,心里暗暗焦急。
这一日,他正急得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迎面便见黛玉扶着雪雁的手摇摇地走了过来,顿时大喜过望。
“林妹妹,妹妹可大安了?这几日我着实惦记着,可恨近不得妹妹的身,如今可怎么着呢?”
“表哥好。”黛玉退后一步行了一礼。
宝玉愣了一下,他见黛玉行礼之后,已经脚步不停,又往前走去。
忙上前追了几步,说道:“我竟是哪里得罪了妹妹不成?为什么忽然又不理我?难道等我把这颗心掏出来给妹妹看, 妹妹才信吗?”
黛玉回头直望到他的脸上,困惑的看着他。
金钏如今大约是生死不知吧?什么叫一直惦念着自己?
“金钏?”黛玉刚刚说出这两个字,宝玉便跌足说道:“我就知道,必定是有人在妹妹跟前嚼了我的舌头根子,可惜我竟不能辨白,我恨不得把这颗心挖出来,拿给妹妹看,你才知道我的心呢。”他说着便滴下泪来。
黛玉见他流泪,也莫名的觉得鼻子发酸,这一年来两人同吃同住,当初到了这个步步小心的地方,都是宝玉陪着自己,想到这里她心中一软。
“金钏……”她想说,无论传言是真是假,终究是宝玉连累了人家,想让宝玉去震慑一下小人,给金钏留个活路,哪怕派一个人过去也好。
宝玉见她又提起金钏,以为林妹妹还是吃醋,不耐烦的随口道:“我们只管乐我们的,妹妹理那些人做什么?”
黛玉默然,再也不肯理他,却也不往前走,转身回院子去。
她不理会宝玉在身后疯言疯语,只是一路思量着,如今金钏的遭遇,恰好说明宝玉这个人竟是个冷心的,倘若今天换成自己落到不堪的境地,想来宝玉最多洒回泪罢了,过后必是丢开了手,同宝二奶奶举案齐眉的。
这一年多以来,她竟是没发现,这人如此的冷心冷肺,无情无义。
明心见黛玉又回来,惊讶的问道:“姑娘不是去三姑娘那里了吗?”
“我忽然觉得有些乏了,明儿个再去吧。”
明心知道必有缘故,也不多问,伏侍着黛玉靠在榻子上,见她兴致不高,想必是希望独处的,自己悄悄的退了出去。
这厢黛玉正在思量着宝玉这个人,雪雁回到房里怒气冲冲的说道:“这个宝二爷也真是的,只一味的纠缠我们姑娘,自己身上的事儿还撕扯不明白呢,倒好意思往我们姑娘身边凑,我们姑娘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没的被他连累了。”
因着东跨院不算大,又添了一位公主府的掌事姑姑,雪雁便跟着紫鹃一起住。
紫鹃这一两日正为着金钏的事儿着急上火的病了,又不敢对人言语,一个人闷在心里头,竟是真的病恹恹起来。
她昏昏沉沉中,听见雪雁说“宝二爷”三个字,顿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在枕头上转头看了一眼雪雁,说道:“好妹妹,我病的起不来,你倒一杯茶给我喝吧。”
雪雁见她病的一脸苍白,叹了一口气倒了一杯茶,递到床边。
“你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依我说,不如回了姑娘,从外头悄悄的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着呢?再拖下去,把你的小命丢了,可怎么好?再说了,万一过给姑娘更是了不得了。”
紫鹃忙道:“我不碍事的,好妹妹,你千万别告诉人,我给你念佛。”
紫鹃心里有鬼,她生怕别人把金钏儿的事儿联想到她身上,虽然她当天也没说什么,但如若有心人是能察觉出异样的,无论袭人还是鸳鸯,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没有一个是傻子,倘若让人知道了,她以后可怎么做人呢?
紫鹃端着盖碗,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我怎么刚才听你提起宝玉?宝玉来过了吗?他可有一阵子没到我们这边来了。”
一提起这个雪雁就来气。
“现在谁还不知道前头的事儿,这府里只怕只有老爷不知道吧?偏偏他今儿个还像没事人似的,还好意思说这些天在惦记我们姑娘?”
紫鹃的眼神闪了一下。
“妹妹也别这么说,我看宝玉平日里对我们姑娘还好,也肯用心,是姑娘总跟他使小性子,倒是姑娘的不是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