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清已经退至三步外,瞧着外头的动静。
她看着路成林和小顺子、小秦子几个在院子里忙来忙去,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
虽然从长杨宫搬到了毓璋宫,可是娘娘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心想着,不忘一个瞪眼,吓退了一个前来卖好的小毛头。那小子姓尤,今年刚满十岁,大家都叫他小尤子,本是安排给予鸿的,结果予鸿说不用这么多人伺候,于是便有退回了。陵容不忍心叫他再回别处当苦差,便叫留下了。
这会子叫菊清一蹬,颇有几分要哭不哭的样子,好在廊子下的鸢羽儿十分机灵,编了个花环,将他哄走了。
承光殿内,芳缕轻轻拿着月牙梳,白玉梳油润的光泽,陵容乌黑的长发,映衬成了毓璋宫最柔美的景象。
芳缕一边梳,一边慢慢地说:“若说像,娘娘与夫人同样来自江南,同样家世不显,同样身形风流袅娜样貌娇柔怯媚,也同样失去过一个孩子。”
做宠妃,这些都是基本条件。
前有定懿夫人、舒贵太妃,后有纯元、华妃和陵容。
“若说不像,”芳缕叹了口气,似乎在回忆什么:“若说不像,小主您与夫人不像的地方也很多。”
“娘娘看着柔弱,其实很有主意,心智坚定,行事果毅。况且娘娘不像夫人那般贪恋恩宠,娘娘有能力得宠,更有能力放宠。最重要的是,小主在深宫之中,始终为自己而活。”
听着芳缕娓娓道来,陵容大概拼凑出定懿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那时候大概先帝刚刚登基,后宫来了一位远自江南的女子,一身烟雨,从此将先帝彻底笼住。
她家世不过一般,却在几年之内,被册封为从一品夫人之尊,还生下了当时的皇长子。
夏皇后阴险毒辣,当着先帝的面,也要让她三分。
只可惜,那孩子出生不过两年,却因为一场风寒而薨逝了。
夫人怀疑是夏皇后出手,几次哀求先帝查明真相,然后先帝却因为担心太后和皇后的家族势力,不得不将此事搁置。
夫人失子,伤痛难忍,久而久之也就无心承宠。虽然心中还念着先帝,却始终不能放下这一关。
新来的女子一茬接一茬,不久,先帝虽然心中对夫人还有几分情谊,却也不肯轻易低头。
只是若有新进宫的女子挑衅夫人,先帝知道了虽不会前来安慰,却总是会叫那女子受些教训。
可惜三年后,夫人还是郁郁而终。
临终前,先帝曾来看过她。大概心存愧疚,将这座曾经的爱巢永远赐给了定懿夫人,还命令最终伺候夫人的芳缕闭守宫门。
陵容道:“那先帝是不是还曾下了一道圣旨给你?”
“就是那道那天在长杨宫拿出来的黄绢?”
“那上头,究竟写了什么?”
芳缕点点头,从袖笼里拿了出来:“奴婢料到您今日会问,早已带在了身上。”
陵容展开皇绢,这才发现上面根本不是旨意,只有十六个字。
生前眷爱,虽殁不忘。
夫妻情深,毓璋长存。
下头是三个印,先帝的私印和夫人的宫印,都印的歪歪扭扭的。
最右下方的帝印,则留下了一个很深的痕迹,像是有人,在上面摁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拿起。
最末一行,则是先帝手书:他日重展此卷,方可再启毓璋宫门。
原来,竟有这样一段故事。没有任何旨意,只有迟来的爱意。
真是可悲又可笑。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年,先帝就再次迷恋上了舒贵太妃,定懿夫人的往事,也就困在了毓璋宫中。
陵容始终对玄凌保留三分,没想到竟然还能在深宫之中,看见如此定懿夫人一般用情纯粹、心性单纯之人。
也许正是因为太爱,所以才无法接受心中挚爱,会因为别的人、别的事,而放下自己。
果然情深不寿不是骗人的。
陵容自己则是不求一丝玄凌真心,只愿宫中从容到老。
“如此说来,竟是只有嬷嬷你,能决定毓璋宫的下一任主人?”
“这样做,岂不是将你推上风口浪尖?”
芳缕道:“当初昌容华到处查探奴婢的消息,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反正是老婆子一个,什么都不怕。”
说罢,爱怜地轻轻摸了摸陵容的鬓边:“再说,这座宫殿,不给你给谁呀。”
“就是夫人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她看着外头晴好的春光,沉沉站了一会,日头很快偏移,芳缕的声音也逐渐暗下来:“本来,小主有孕,位份不同寻常,长杨宫虽也不错,可就终究配不上从一品夫人的规格。”
“将来娘娘若是更进一步,也是要迁宫的,不如直接到毓璋宫来。”
“奴婢在在这里守了二十年,这里,比别的宫殿干净,娘娘住的也放心。”
陵容心中感激芳缕为自己所作的一切,忍不住拉了芳缕的手说:“嬷嬷待我,真是无以为报。”
芳缕为陵容笼了笼外袍:“虽是春日里,但日头落了,还是不要着凉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