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城这一场雪来得快,歇得也快,不过短短一日功夫便停了,约莫半日,落雪也无,只余积水和湿冷之意。
翌日,百官冒着寒湿之意上朝,约莫是天气太冷的缘故,朝堂之上便是剑拔弩张,吵得如火如荼。
主要还是为北地起义一事争论不下,齐王赫连长瀚一派偏于激进好战,倡议明面安抚,暗里镇压,否则今日起义反敌,明日就敢举义朝自己人挥刀造反。
皇太子赫连长明一派,素来行事外柔内刚,又因想趁机将楚王圈回京都,便也有顺水推舟之意,此人若是在北地得了先前北晋王那样的民心军心,那才是真的无敌手。
楚王赫连长晖一派,如今是有口难辩,本意是得民心争兵权,机关算尽,临了却因为北晋王一死而陷入两难,怎么抉择都不大好。
明面安抚,暗里镇压,这样行事得不了民心,楚王接手北地驻军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也没什么军心可获,如今被另外两派联合打压,这一招便落了后手。
当下进无可能,退也不甘,更是被另外两派泼了脏水,说北地只认王爷不认皇城之主,早有异心,如今北地的王爷是谁?
楚王派也不是孬货,落了后手也无妨进言,在朝堂之上便火力全开,他们只抓住一点,做事太绝便寒了天下人的心,民众义举反敌一事,无论如何都不该镇压。
几方各执一词,争来吵去,几乎跟街头巷尾吵架的妇人无异,张牙舞爪,口出恶言,何有为官的体面可讲?
赫连普威端坐在上,看着满堂心思各异的群臣,心有戚戚,原本对皇三子不入皇陵的那点怒火,此时也磨灭了个干净。
皇三子洒在沙场的血,还未凉透,这些人却在这里落井下石,不为守疆卫国出谋出力,却能为党争鞠躬尽瘁。
这个朝堂,看来已不只是他的朝堂了。
这日,这位稳坐皇位二十余载的皇帝,做了一件有史以来最随性的事,那就是拂袖离朝堂而去。
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大臣们,看着拂袖而去的皇上,又看着空荡荡的皇位,立时偃旗息鼓,惶恐不安地叩首请罪。
一直缄默不言的群臣,则跪拜恭送皇上退朝。
赫连普威一回到英武殿,入眼就是那堆砌如山的折子,窝心火更甚,他也是被气糊涂了,竟然回了英武殿。
赫连普威当即起身,出了英武殿的大门,往南面的承乾宫去,英武殿里奉茶的内侍,捧着杯盏还来不及送上来,便见皇上恼怒而去,立马跪地相送。
年逢恩跟在皇上身后,不敢言语,连手里那件御风大氅都不敢送上前去,以他侍奉多年的经验来看,今日的皇上是真的恼了。
这种恼不止是生气,远比生气复杂的多。
回承乾殿有两条道可行,今日皇上走了最远的那条道,要绕过清辉阁,过狭长甬道,再经过崇文楼的后门,才能转回承乾宫的角门。
心有恼气,赫连普威也不顾什么正门不正门,抬脚就迈了进去,年逢恩跟在身后大气不敢出,哪里顾得上什么皇上不走后门、角门这一茬,只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后。
刚入后门没走几步,便听见转角那头有声音传来,仔细一听声音,还是一大一小。
“殿下,您何必跟下头那些人置气呢?此处风紧,您还是跟着下官回阁内吧。”
另一个更显稚嫩的声音低而婉转,“大人,我没有跟他们置气,我只是想不明白,同样都是在宫里,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却知晓地那样清楚?”
“于他们来说,那是戴罪王爷,可于我来说,那只是我三哥,我就想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稚嫩的声音渐渐矮了下去,其中的失落与伤感,竟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另一个声音稳重清悦,迟疑了一刻才出声,“殿下既然心有不解,何不去问陛下呢?”
那稚嫩声音又起,“我怎么能?英武殿的灯火时常燃到天明,父皇满心为着江山社稷,通宵达旦地操劳,我连盏茶都不敢奉上去,怎么能再去分父皇的心神。”
那声音一顿,又起,“再说,他们在我跟前说的那些话,若是父皇知晓了,指不定怎么呕。我尚且觉得三哥不应背负那些话,那父皇不是更不落忍三哥背负那些话?另外,单凭父皇为天下人操碎了心,到头来还污了耳朵,那才是诛心。我既为人子,心总该是向着父皇的,大人,今日那些话莫让父皇知晓了才是。”
话听到此处,也知了个大概,赫连普威心头那股恼火渐渐熄了下去,心境也渐渐冷静。
是了,这满朝野,估计也只有皇七子才对皇三子还有点赤诚之心,赫连普威稳步不前,望向身旁那株腊梅树。
听见那边头话又起,“殿下有心,下官受教了。”
“大人懂得道理远比我多,又打趣我了,不过大人请回吧,我在此处坐坐就来。”
那稳重些的声音又起,“哪有殿下在此处吹风受冻,下官却躲屋里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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