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库醒来时听到了外面轻柔的笛声。
他发了会儿呆,然后慢慢地走了出去。
客厅空旷,阳光热烈。
杜库后知后觉地拿起他自制的联络器,看到了他的队友们给他发的消息。
吉兰听到动静后走了出来。他问杜库饿不饿,又问他怎么现在就起来了,怎么没有多睡一会儿。
“有。笛声。”
杜库乖乖地回答着,指了指客厅敞开的窗户。
吉兰很快明白了那是什么。
“是食蜜鸟。它叫起来就像是笛声。”
吉兰的联络器响了一下。但他还是先给杜库冲了一杯热可可,然后才拿出联络器看新发来的消息。
是玛缇雅发的。
吉兰问向杜库。
“杜库,我们中午去吃欧尼尔的特色菜,可以吗?”
杜库点头。
他很快喝完了那一杯热可可,问吉兰什么时候出发。
“那家餐馆离家很近,我们不着急。”
杜库依旧点头。
杜库之前很少与人交流。没人愿意耗费时间听他那蹩脚的通用语。后来他有了他的队友们,他可以随便和谁说话,但他不需要承担与外人交流寒暄的责任。
他被他的队友们保护得很好。
所以他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他只是点头,不拒绝吉兰的好意。
笛声短促。翅膀扇动的声音从窗户外飘了进来,昭示着食蜜鸟的离开。
在这样安静的阳光中,偌大的房子总会迫使人翻起过往热闹的回忆。
吉兰看着正在发呆的杜库,想起了昨晚听到的两只幼崽的对话。
吉兰了解他的女儿们。他知道娜塔莉在杜库身上看到了她自己身上的某些相同点——娜塔莉对杜库的讨厌最少。
他清楚娜塔莉的执拗。作为父亲,他当然想要保护他的女儿,但保护和尊重是冲突的。他把可能的未来全部掰碎了讲给娜塔莉听,让娜塔莉自己选择。
娜塔莉选了最崎岖的那条路。
吉兰知道娜塔莉的选择会让她自己痛苦,那绝不是对娜塔莉来说最好的一条路……但他无法更改娜塔莉的选择。
在很多年前的决定影响了现在,他不能改变过去。
“杜库,真是非常抱歉。”
“为。什么。”
杜库茫然地看着吉兰,不知道吉兰这么说的原因。
“因为娜塔莉。”
杜库思考着有关娜塔莉的事情。昨晚的交流逐渐清晰,但杜库没从对话中找到需要吉兰道歉的地方。
“娜塔莉。怎么了?”
“娜塔莉的话语太过尖锐了。她……”
吉兰不知道从何说起。
杜库安静地看着吉兰,等着他整理好情绪。
杜库知道吉兰需要说出一些话来扫空他复杂的心绪,就像娜塔莉一样。杜库知道吉兰需要他。
这让杜库觉得非常神奇。
对于杜库来说,像吉兰这样的权威者是绝对不会表露出任何软弱的,自然也不会需要他。可是吉兰现在需要他。吉兰尊重他,信任他。
在他的记忆里岿然不动的黑影忽然摇晃了一下,喀拉喀拉地响着。像是种子破土发芽的声音。
杜库疑惑地晃了晃脑袋。他肩上的小傀儡也重复着他的动作。
吉兰注意到了,他温声问杜库是不是床铺不够柔软,或者软枕太高或太低。
杜库摇头,但吉兰还是不放心地走到杜库的房间。吉兰没有直接开门走进去,而是在杜库面前认真地敲了下门。
杜库歪头。
“请……进?”
“谢谢。”
吉兰走进了杜库正在住着的房间,在获得了杜库的许可后,吉兰把床上的方形软枕拍松,然后仔细地重新铺了床。
杜库想要帮忙,却被吉兰温和地拒绝了。
“在家里还是旅馆的时候,我就负责整理床铺。玛缇雅出去上学的时候还特意打通讯问我怎么才能把床铺的那么好……”
吉兰还在说着什么,但杜库已经听不清了。
他眼中的吉兰在慢慢变成祖父的样子。他没有期待过祖父应有的形象。深渊里没有道德体系,所有的一切都理所应当。
他的祖父同时是他的主人。这两个身份融合在一起,就好像它本该如此。
但是在深渊之外,事情好像都变得奇怪起来。陌生的世界,严苛的规矩,不同的种族。他不知道什么是善意。人类的情感太复杂了,就像是他始终学不好的通用语。
只有恶意是亲切的。利用、训斥、漠视、疼痛……这些才是他熟悉的。
可是他现在更熟悉的,是温暖的善意和毫无保留的爱。
花白头发的吉兰弯着腰用他那双粗粝的手抚平了床铺上的褶皱,还絮絮说着生活里细碎的小事,就好像他也是这个家里的孩子。
如果。如果——他真的有祖父的话,那大概就是吉兰的样子。
只是吉兰不是。
杜库抬起头,上前握住了吉兰的胳膊。
“……娜塔莉。怎么了?”
这是杜库对吉兰笨拙的回馈。
他说不出劝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