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且朝不保夕,不得不亲当矢石,筚路蓝缕,栉风沐雨。大帅却醉心修宫观,造园林,养妖人,求长生之道。这若是在魏博、幽州,脑袋恐怕已经挂在城门上示众了,在汴宋,在武宁,在沧州,衙军也已清帅侧之恶了……”
军人们安静地跪坐在大殿里,一双双眼睛看着他。随着发言愈发悍然,众军也议论纷纷。
“大帅在做什么?”
“区区长生难道重于四州军民的富强安乐?”
“吾辈这些饱读圣贤之书、武德充沛的军人在大帅的眼中算什么呢,不比道士值得亲近吗?”
“拥护圣唐,就是拥护我们自己。我们与长安天子,就好像是宗周诸姬与镐京王室一样啊。礼邻藩,尊朝廷,奉李氏。这是先王(王景崇,进位常山王)弥留之际再三叮嘱的遗命。这样简单的道理,大帅竟然不以为意,是不智也。先王的训诫,不放在心上,是不孝也。”
“某听到了先王在黄泉的哭声。”
“公主(寿安公主,下嫁成德为主母)的魂灵已不得安息。”
“忠诚的成德将士不能继续坐视少主堕落。”
“大帅行为不端。”
“征大中故事,起兵,请节度使悔过自新。”
这时,只见衙将苏汉衡拍案而起:“清帅侧!杀妖道!请帅讨汴!”
“儿郎们,鼓噪起来!”卢士真霍然起身,张开双手。
情绪已到位,哗啦啦,密密麻麻的军人同时站起,众口一致的怒吼震耳欲聋,回荡在古月宫:“清帅侧!杀妖道!请帅讨汴!!”
……
王镕的母亲何氏是一个极其严厉的女人,子女但有犯错,动加捶挞。
在她的教导下,王镕平静地过着一种既无忧虑也无快乐谨小慎微的枯燥生活。不谙世事,不识人心险恶,对眼下没什么不如意,也没盼头,从小一心所想的:“只要飞升成仙就好了。”后来,王景崇因为吃金丹三十多岁就死了,没两年何氏也芳华病逝。双亲离世后,解除封印的王镕稍一懂事就迫不及待地释放天性。修仙,启动!
水榭边繁茂葱郁的菩提树下。
已长成一个静淑幽姻的美男子的王镕正在全神贯注地修炼“元炁”。
快筑基了,可不能懈怠。
当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在道观外出现,一个圆圆的东西从围墙上被丢到了庭院中间,还拖着血迹,正是王镕聚集的道士之一。
听到动静的王镕只看了一眼就道心大乱。
“这,这!”
“谁干的?”
“来人,来人,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把李弘规和梁父召来。”
“后……后院军何在?”
回答他的却是一群以前恭敬无比此刻却冷漠凶戾的牙兵,几乎眨眼就把小小道观站得满满当当。
王镕脸色变得煞白。
一名军官走出人群拜倒,大声道:“启禀大帅,将士们前来是为诛杀妖人,请无忧!”说罢把王镕扶了起来。
“你,你们!”王镕理了理凌乱的衣冠,指着牙兵们:“众正之路已开,军府尽是贤明,我身边哪来的妖人!莫不是要学魏博土狗,对我下克上不成?说,谁想篡位。”
那军官立刻叉手施礼,绝口否认:“绝无此事!现妖人已伏法,将士们还有一桩军务禀报。”
王镕甩甩袖子,神色不耐烦:“军政不是让你们看着办吗?我不听,莪不听。”
“大帅,我等议定讨贼。”
“什么?”王镕没法不听了,两眼一瞪,呵斥道:“胡闹!朱贼胜兵数十万,朝廷拉上魏、晋、齐、兖、郓、襄、夏都奈何不得……出兵就算了,沙陀虎视眈眈,万一打输了,四州不保矣。再进贡一批财货,送五十万匹绢、二十万石粮,略表寸心,以解君忧。”
“不可,不可!”牙兵们同时前趋一步,齐声驳喝。
王镕气得七窍生烟,手指抬起,数落几下:“你们……那我且问问,打输了,李克用趁势来攻,如何抵御?岂有此理…还带着兵甲,想干什么.....我不从,就下杀手吗?”
“我不反!我不反!但请讨贼!”牙兵们摇头,呼啦啦单膝下跪。卢士真作为代表,捧着王镕的足,泣声道:“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尊皇讨奸,三军所愿,请大帅……主持大局!”
“尊皇讨奸,请大帅主持大局——”大雪里,牙兵们昂首挺胸,齐刷刷喝道。
闻讯赶来的判官周式小跑到王镕面前挡着,责怪李弘规、南宫见新等人:“这已是辱主。快把军士带走。诸侯勤王,理所当然,但事关重大,还须从长计议。”
“贼势如火,不容时刻。众志已城,谁敢违背?尊皇讨奸,就在今日。”李弘规指着义愤填膺的军人们,摊了摊手。
“就在今日!”军士们再次一起上前一步。
王镕气得浑身发抖,陡然,把莲花冠摘下重重一摔:“我——”
注意力却被转移,忘了说下去。道观门口,一群哭哭啼啼的道士、如花似玉的女冠被军人们一左一右“扶”了进来。还有炼制的丹药,各种经籍,法器,被乱七八糟的塞在箱子里,被牙兵扛在肩上,又放在地上。
“王公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