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热了。
郁孜偃擦了擦额头,漫步到树荫里席地坐下。
汴州的夏天比鲁地更蒸烫,这是他撤回京师后最大的感受。
不作战的小日子美归美,但太过清闲。而人一闲就容易胡思乱想。好比郁孜偃现在就在思考大梁到底有没有天命,朱圣究竟能否定鼎宇宙。
若是三年前,他根本不会产生这种孽志。那时的汴师无坚不摧,执敲扑鞭笞天下,威震四海。
即便是一年前,他也不会瞎琢磨。诚然在西线遭受了挫折,但无非过程艰苦些罢了,最终还是会得胜,就像征讨徐、蔡。可现在,郁孜偃不得不怀疑那些他曾深信不移的东西。
他的蜕变来源于恐惧,而恐惧来源于一次次的失利。其中好几回郁孜偃亲身经历过。几度从阎王手里逃走,他开始意识到汴军并不是钢筋铁骨,丛枪刺来也会如割麦子般倒下。骑卒踏阵时密密麻麻的近两大丈的马槊狂风暴雨扫来,也会哭着嚎叫着手舞足蹈着像野狗群一样被拖出阵列;汴军,也不是不可战胜的天兵。
暮气沉沉的魏博武乙戟、史仁遇、田恒、阿史那高洋能够击败他们。武备废弛的淄青刘鄩、宋重同、李嗣业也能击败他们。
郓城贺瑰、柳存、崔扬、曹遇、曹达,兖州张约、李护叔、孙汉君、康怀英、齐玄贞,徐州刘亥、垣庆忌也能跟他们扳手腕。连最羸弱的李逆也两次令他们吃瘪。
所谓汴军不可敌,不过是一管自欺欺人的兴奋剂。
汴军也是一个个肉体凡胎的人所组成,而只要是人就会受伤会流血,脑袋被砍了也不会再长一個,躺在那也会烂成一滩爬满蛆的糜腐。最可怕的是,他们也会彷徨、慌张、害怕,也会腿肚子打颤、腮帮子抽搐,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不乏野心家、懦夫、智者、墙头草。情况不对,就会显出原形。
就像郁孜偃,内心已经涌起悲观,对出征的抗拒从之前的偶尔牢骚开始向灵魂侵蚀。他现在只要一听到军司调令,就没来由的浑身不适,觉得厌恶,反感。
而这样的武士能顶什么事呢?
郁孜偃相信内外诸军有很多人和他一样,只是大家都暂时不表现出来而已。
还有陛下,费劲手脚拿不下个李逆且不说,十几万大军云集齐鲁,居然也迟迟搞不定被打成残废的瑄瑾。
这皇帝,已没用了。
按郁孜偃的想法,干脆换个人披黄袍或者推个节度使向唐主称臣求和算了。但在其他军人看来,似乎都还想着“再看吧。”
“哎,真不知何时是个头。”郁孜偃只希望争霸尽快结束。胜也好败也好,唐亡梁兴、梁亡唐兴也罢,不要让人寝食难安了。
“孜偃,可算找到你了,大事不!好了…”一名军校匆匆跑进射场,左右看了看,见四下空旷无人,压低声音说道。
见是屠铮,郁孜偃一愣,这又是咋了。
“有人作乱么?”
屠铮抿着嘴不吭声,直到走到树荫下,才跺了跺脚骂道:“你还不知道呢?李逆略定荆襄巡属,遣邓州防御使李存孝、山东节度使赵匡明犯汝、申。蔡州也乱了,衙将吴子陵、鲜于弥这两个贼子,一见有机可乘,杀刺史崔洪,并戮节度使张全义等军府文武二百余人,吴子陵自称淮西留后。朝廷震怒,将发兵南下,传闻我军次当行。”
南下?郁孜偃了解荆襄、淮西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我辈可才从郓城撤回来啊,哪有休整两天就又要远征的?”
在郁孜偃的价值观里,衙军是睥睨苍生高人十等的存在。
衙兵非但不用纳什么青苗钱、田赋、户税(理论上要,收不收得到看你节度使的胆量和手段),还能置办田地商铺各种产业,娶十几个妻妾。每月按时领工资,换帅按例领赏,临战开拔、苦战、得胜、战败、阵亡、伤残有相应费用。冬春鞋履戎服按季发。在外征战每打上一段时间须分批休息。太冷太热不打,风大雨大不打。圣人称帝前是这些潜规则,称帝后也如是。
现在刚歇两日,让远赴荆、淮…陛下被天后打昏了脑袋?
郁孜偃回忆了一下地图,两眼发空呢喃道:“汝州离陕、洛、河中各路镇将数日即到。申州以北是朗山、郾城,再往北、往东百里便是许昌、陈州。蔡人作乱,近在咫尺的忠武军不调,舍近求远从汴梁派兵…”
“被作乱的义成军吓破胆了呗,万一忠武军与吴子陵、鲜于弥合流甚至投靠赵匡明怎么办?忠武军只是不反赵家,可不代表不会反他。”屠铮耸耸肩。
朱温控制及附庸的藩镇本有滑、河内、蔡、徐、东都汝、赵、陈、魏、沧、鄂与河中、陕虢两行营。到这会。魏博决裂。徐州在闹刘亥、垣庆忌。成德与横海和他断绝了关系。鄂岳不谈,节度使换两个了。义成军搞过事,就年初因嫉妒控鹤军穿得好愤而武装上汴那次。淮西本来在灭秦之威下消停了几年,此番趁着唐主从南面来攻,也反了。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 。请牢记。 陈州的赵氏家族目前看上去无甚异样,但看这局势,忠武军随时可以暴力劫持赵昶强制作乱。赵昶也随时可能找个“军士桀骜难治”之类的借口婉拒征调,拥兵观望。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