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老破小在建国之前是棚户区,各地往来的穷人都聚集在这里暂时居住。
这种人流量密集,各形各色的人都停留的地方,难免出现些隐藏在黑暗之下的腌臜事。
也因此,棚户区中杀人越货,倚墙卖笑的事根本管控不过来,直到建国后城市化发展推进,棚户区变为老破小,密集的居住人群搬走,来来往往的人不知换了多少批,这类事情才渐渐停歇下来。
而小鬼就是棚户区转变为老破小前的住户,他从出生到死去之前的记忆都很短暂,甚至自记事开始到生命终结,也不过短短的三四年的时间。
他记得,棚户区总是有很多人,他们都很穷,做着又苦又脏的工作,却依旧忙忙碌碌许久也吃不上饭,大多数人都面黄肌瘦,皮包骨头。
他出生的家庭很穷,穷到一锅粥里也捞不见几粒米。
白天要帮父母干重活,晚上砍柴烧饭,父母和弟弟可以一起坐在小木桌前吃饭,他却只能端着一碗饭水蹲在角落里,一口口地抿着。
那个很穷的家庭里,他的弟弟却白白胖胖的像个棉花娃娃一样,叫人看着就喜欢。
他们每天都很忙,却永远吃不饱。
这就像是拉磨的骡子,永远在原地转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却被绑死在了那里,一直在走,却永远改变不了现状。
后来,他的父母把他领到了棚户区的一个女人家里。
这个女人家里有很多好吃的,有当时有钱人家的小孩都喜欢吃的糖果,吃在嘴里甜滋滋的,比糙米饭水好吃得多。
他的父母在身后用手推着他的脊背,一点儿一点儿地把他推进了女人家。
他的父母告诉他,女人家里有好吃的,他以后会衣食无忧。
他的父母告诉他,你以后就享福啦。
那个女人揭开了遮住他额头的破布,用长着长指甲的手指摸着他的额头。
那女人说,他长得很漂亮。
那晚他吃了最丰盛的一顿饭,他才知道原来米饭是甜的,是软的,是香的,是满满的一大碗,没有混浆浆的水。
那喷香的入口即化的是炖的排骨,那表皮酥脆的是炸的肉柳……
他想,这女人家里一定是人们嘴里说的天堂。
天堂每天都有新来的人,他们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
他们来了,就不会走了。
他们会在天堂里享福。
这是那个女人说的。
后来。
他的双手双脚被绑在又沉又重的铁链下。
那个女人在昏暗的室内中,举起泛着森森白光的手术刀,对他露出一抹笑。
他挣扎着扭头,看到了那些留在天堂里那些人的面容。
他们说,太好了,你也要跟我们一样,一起留在这里了。
疼痛蔓延全身。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濒死之际他听到了女人狰狞的笑意。
他想回家了。
他想回家。
……
再恢复意识时,他回到了妈妈的怀抱。
妈妈正在给他喂热乎乎的米粥,还有切得很碎的肉丁。
她拍着他的后背说,妈妈的好宝宝,长高高……
他舔了舔唇边的肉沫,扭头看向了角落。
角落里一道瘦的皮包骨的身影正抱着缺口的饭碗,睁着大得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看。
好丑。
他想。
那可真是个丑八怪。
又黑又瘦,长着三只眼睛的黄毛小姑娘。
怪不得妈妈不喜欢"她"。
"你是怎么发现的?"
小鬼抱着兔子娃娃从黑暗之中走出来,那原本又白又胖的漂亮娃娃,再出现时却变成了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小姑娘。
因为她太瘦了,那抱着兔子娃娃的胳膊像是两根竹签子。
她睁着自己大且黑白分明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裴郁。
裴郁:"从我来到这里开始。"
小鬼抱着兔子娃娃的手收紧,目光瞥向岑申翊那些捉鬼师,又看向裴郁:"你也是鬼,你知道的,我们存在是因为什么。"
"所以你的执念就是变成你弟弟的样子,然后用幻象玩儿过家家?"
小鬼抿了抿嘴唇,抱着兔子娃娃:"你们大人,真的很无趣。"
"可能是因为,我已经很久不玩儿过家家了。"裴郁撑着剑道。
"恶鬼生于执念,亦会被囚于执念。"
岑申翊走过来,看着那个小鬼:"可被执念所囚,你还是你吗?"
小鬼道:"我刚成为恶鬼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试过,改变过,可我发现无论怎么尝试,我都会和原来一样死去。"
"只有我,变成弟弟的样子,他们才不会放弃我。"
"哪怕饥荒连年,他们也没放弃过弟弟。"
"他们只是,不爱我而已。"
说到最后,小鬼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流淌出两行血泪。
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地在幻象中死去。
最后发现,抛弃她,不过是因为父母不爱她。
那娃娃,是她缝给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