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孩子!庄富生也许是到了该有孩子的年龄了,他关注起孩子来了。其实庄富生是个温和有爱心的人,他一直还是挺喜欢孩子的,有时还逗逗孩子玩呢。而孩子一般给人的印象也都是纯洁无邪,天真可爱的。但庄富生有一次在自家门口,那坐在他家门槛上的一个孩子的话,却让他震惊,乃至刻骨铭心,最后他甚至决心离开这个地方,到异乡去寻求生活之路了。
那是个初冬的一个傍晚,西斜的阳光照在门框、门槛里,温暖而舒适。庄富生坐在门里小凳上拣萝卜,大一点的用来烧了或腌了当菜吃,细小的和萝卜茵子放在一块,留着喂猪。拣了一会,有些疲累了,抬头直起身歇一会,看到门外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蹲在那里用瓦片在地上乱挖着。
这不是队里朱自敏的儿子灵灵吗?什么时候来的,一个人在这里玩什么呢?他知道,这个孩子三岁时得过乙型脑炎,当时发高烧,抽搐得厉害。送县医院,还是他和周大福几个一起帮助抱着去的呢。住院十多天,几经抢救,生命危险没有了,但落下了后遗症:走路撂脚,大脑反应迟缓,说话也不利索了。
朱自敏夫妇十分感伤,他们俩口子郎有才,女有貌,在队里乃至前后几条圩,都公认是精明能干的一对,生个儿子,继承了两人的优点,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取名灵灵,也真是名副其实。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得了“乙脑”这种怪病,好端端的一个伶俐的孩子,病后竟变成现在这样,太令人痛心遗憾了!父母竭尽全力,遍求民间偏方验方,花了许多钱为灵灵作后续治疗,然而收效甚微,完全没有伶俐起来的希望。不仅他的父母,亲朋好友、周近邻居,都为他们痛惜,同时,也都对灵灵特别关爱:给灵灵温暖,也让朱自敏夫妇得到宽慰。
庄富生看灵灵在那自顾自地玩,走过去,蹲下,轻轻抚着他的背,说:“灵灵,你在这玩什么呀?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灵灵没有应,头都没有抬一下,仍在那里挖。庄富生又站起身,牵住他的手,说:“不挖了吧,这儿有风,我们到门口去,晒晒太阳,讲讲故事。”庄富生牵着灵灵,让他站起来,扔掉瓦片,擦干净手,走到门口,坐到门槛上。庄富生坐在他旁边,高兴地说:“灵灵,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啊——从前,有一只小羊,正在河边喝水……”他想到自己小时候学过的课文,带着童趣对灵灵讲。
“老地主,这么大了,还、还、没讨、讨老婆!”这个孩子竟然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一句。
“什么?你说什么?”庄富生愣住了,问。
“老地主,讨、讨、讨不到老婆……”灵灵结巴着还要说。
庄富生万万没想到从灵灵嘴里能讲出这样的话。这么一个智力不全的孩子,怎么会想到讲自己是“老地主”的呢?要说自己现在还是个“小地主”啊,这个“老”字还有什么特殊含义吗?自己到现在还没找到老婆,他这么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又怎么会关注的呢,而且跑到自家门上,什么别的话也不说,就讲这么一句话,这又是怎么回事?照他现在的年龄、智力,他应该是很难弄懂这其中的事理、人物关系的啊!是他的父母经常在家讲,他耳熟能详的吗?是别人在他面前讲,要他到自家门口来讲这通话呢,还是他突然开窍,灵犀一点通,自告奋勇,跑到门上来表达自己的看法的呢?他真想问个究竟,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一转眼,灵灵却不见了。难道这是幻觉吗,他掐了掐自己,有疼的感觉,他走到屋后看,不远处,灵灵正在往回走,脚一撂一撂的,但速度还蛮快。这是事实,不是幻觉。他想大声喝住灵灵,“不要走!”但一想不妥,对这么一个大家都熟知的弱智儿,你喝住他有效吗,别人又会怎么看呢,而且,这样的事传出去,成为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不是自讨没趣吗?
庄富生极为痛心。这孩子的话对他的刺激太大了。他原以为,在这块生他长他的地方,年纪大的,与庄家有仇恨,这是可以理解的。他们饱受了自己上辈乃至祖上的压迫、剥削,父亲庄克富不在,他庄富生代替受一点过,应该;往下去,仇恨也许就小些了吧。可没有想到,孩子们的仇恨也竟这么大。他太意外、太不可理解了!他还记得这个孩子刚生下来时的哭声呢,想当初,他为邻家这个小生命的降生曾经怎样地激动和高兴啊!他痛苦地抱着头,手指伸进头发,恨恨地抓,仿佛要把它们都拽下来似的。
庄富生完全失去了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下去的信心了,决定要离开这地方,到异地去谋生。他想到孙继章,认为他有文化,会手艺,常到浙江做裁缝,在外面门路广,而且为人热情,有正义感,可以帮自己这个忙。于是,他给孙继章写信,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然而,好多天过去了,孙继章却一直没有回信。庄富生心里暗暗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