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粪水清洁工”,其实也就是掏粪工。
那个时候,还没有抽水马桶,家家户户都是用的粪桶。一个城市每天会产生不少的粪水,这些都需要人来清理。
“工作没有贵贱!行业没有尊卑!”
今天是我工作的第一天。
凌晨三点不到,掏粪队在广场上集合。队长将大家排成整齐的队伍,大声说出了这样的话。
队长是一个中年男人,身宽体阔,40来岁的模样,看上去棱角分明。
他从小就是掏粪工,掏了将近30年的粪,新中国成立之前,要么收的粪被恶霸抢走,要么就是被抓去给日本人掏粪。
新中国成立之后,他依然没有转行,坚持在自己的岗位上。
也因此在两年前,他被评为了全国劳动模范,还去首都参加了表彰大会,听说是总理亲自给他颁奖。
一个是受到全国表彰的“先进个人”,一个是被打成“小黑子”的社会毒瘤。
我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针对我。
“今天,我们清洁队来了一位新人!”队长高声喊我的名字:“苏灿灿,出列!”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有些不知所措。
我从队伍里走了出来,站到队伍前面,站得笔直。
队伍里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我离得近,有好些话我都能听得很清楚。
“他不就是那个醉云楼的头牌嘛!当初见他一面可要不少银钱呢!现在居然要和我们一起掏大粪了……”
“就是就是,当初,我想去醉云楼讨碗水喝,那里的狗腿子可是给我乱棍打了出去呢!”
“你这可就冤枉人家了,人家醉云楼做的那可都是贵客的生意,你这一身屎昏尿臭的,可别熏着人家。”
他这话,表面上是在替我说话,但是实际上,还是在暗暗讥讽。
“瞧瞧他这细胳膊细腿的,别待会挑不起来粪桶。溅我们一身粪水呢!”
“啧啧啧,待会可得离他远点。”
……
嘲弄声越来越大,原本的整齐安静的队伍也变得吵吵闹闹,松松散散。
“都安静!”
队长的一声呵斥让整个队伍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不管之前大家是什么身份,今后,大家就都是奋斗在自己工作岗位上的清洁工人了!就算曾经做错了事情,只要好好改正,以后也能成为我们的好同志!听见了吗?”
好在他这番话听起来是在帮我。
“告诉我!听见没有!”
窃窃私语的声音没有停下来,似乎是感觉到大家对这番话反响平平,队长大声对着队伍说道,一连说了三遍,让我想起了军训时候喊口号喊得十分卖力的教官。
一开始,还只有稀稀拉拉的人不痛不痒地回应,连说了三遍之后,大家这才整齐划一地回应道:
“听见了!”
“我”心底生出一股微弱的暖流,蔓延到四肢百骸。
这些天受尽了大家的冷待和非议,巨大的心理落差之下,是无法适应新身份的无所适从。
从受人尊敬的艺术家到社会底层人员,无论是认识的人,还是不认识的人,都要来踩我一脚,说我是活该。
好像只要他们这么做了,就可以彰显自己身份高人一等。
好像只要他们这么做了,就可以将自己放到我的对立面。
好像只要他们做了,他们就不会落到和我一样的境地。
可是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本该最有优越感的队长,却站出来替我说话了。
彼时,我还只是贪恋这一丝一毫的温暖,并不知道,在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今天你高高在上教训我,明天我偷偷摸摸举报你。
……
挑粪的工作我还是花了很长时间去适应。
这具身体虽然以前也为了唱戏练过不少苦功夫,但是总归还算是细皮嫩肉,终究还是比不上整天干这种重活的工人来得有熟练力气。
每天早上三点钟,我就要到粪水处理厂集合,然后,推着粪车去临西街。
临西街有几条十分窄的小巷,小巷里密密麻麻住了不少户人家。粪车推不进去,我总是将粪车推到巷口,然后背上粪桶到各家后门,挨家挨户地收粪。
粪桶满了,就将粪水倒到粪车里。
如此往复,一天基本上要背上80桶。
我的肩膀和手掌很快就被粗糙的麻绳一遍一遍磨破,总是旧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就不得不在这伤口上继续磨出新的伤痕。
手掌上很快就磨出了茧子,肩膀和背部也无一例外。我每天回家的时候总是累得头重脚轻,恨不得倒在地上就这么睡过去。
除此之外,我身上也渐渐有了一股味道,这种味道一开始是熏透了我的衣服,怎么洗也洗不掉,然后是我的双手,我的肩膀,最后渗透进了我的肌肤,仿佛蔓延进了我的五脏六腑。
如影随形。
我开始渐渐想要逃避,逃避人群,因为害怕看到他们捂着鼻子的样子,害怕看到他们嫌弃的眼神,开始一天比一天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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