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雪花越发下的张狂起来,从村口通向坟地的马路已经覆盖了一层积雪,脚踩上去咔嚓作响。三人默默走着,看着这白茫茫的天地,既担忧一会儿埋葬父亲时交通不便,又怜惜父亲走的如此哀天恸地。连走带滑抵达坟地,只见墓穴的入口处已经被村民挂上了一个布帘,这样可以防止雨雪灌入。
何文何朵揭下门帘鱼贯走了进去,何平则等在墓口。新挖的墓穴距离地面两米多深,虽然有些潮湿,与外头冰天雪地的严寒相比却温暖许多,不禁让人感觉有些安心。按照习俗,父母下葬前要由儿女们在墓穴中象征性清扫一番。先由女儿用鸡毛掸子扫扫墓穴的四周,拂去浮尘,再一人纳一针鞋垫,最后再把线团上的白线缠绕到玉米瓤上。一系列流程操作完之后,需要退着走出墓穴,最后由守在墓口的儿子拿着小笤帚,一边扫着地面一边退出来。
何文用鸡毛掸子朝着墙壁象征性挥扫了几下,然后递给何朵,何朵也轻轻来回扫了两下,第一个环节结束。
何文把事先准备好的鞋垫拿出来,安静地穿针引线后,纳了一针在鞋垫上。按照婶子们说的规矩,纳鞋垫的线不用打结,抽一半的线出来就行。每人一进一出共两针,在鞋底上连出两个针眼就可以。何文操作完毕后,把鞋垫交给何朵。
何朵手指纤细,顶针带在手上总是滑动,加上家中常年无人,这个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旧鞋垫早已变的坚硬无比。何朵一使劲,“嘣”的一声,针断了。
何文大惊,却又不敢说话,何朵也直接傻眼。
这么紧要的关头针断了,流程又没结束,这时候回去拿针就等于破了仪式,可一直僵在这里也不行呀!还不能说话交流,这可怎么办!打电话吗?那不也得开口说话?那要不发信息?可家里那么多人,婶婶她们还未必会及时看手机,那得等到啥时候?再说这么关键的仪式,能掏手机吗?
“这下闯大祸了,我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总是关键时候掉链子!”何朵又急又愧,脑子里乱成一团。
正慌乱间,何文摸索着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卷线板,上面别着一个备用的针。何朵如逢大赦,一颗凌乱的心终于有了着落。接过来姐姐重新穿针引线过的鞋垫,看准缝隙小心插了进去,这次总算顺利完成。
第三个环节是缠绕线团,即把原先缠着的线团抽出来一个线头,单独缠到另一个准备好的玉米瓤上,每人绕两三圈即可。这个环节相对轻松,何文何朵顺利完成后,便退着走到墓穴外面。
何平拿着小笤帚,半蹲着钻到墓穴里,三下五除二便完成了最后的清理工作,把几个人的鞋印全部清扫干净,退了出来。
三个人一路无话,直到回到灵堂,何文才后怕地说道:“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我也吓死我自己了,差点以为犯了大错!还好你备了针!”何朵说道。
“是啊,我差点就没拿!本来我说要拿,咱妈说不用,够了。但临走时我还是带了一个,要不然真是无法收场了!”
姐妹俩正劫后余生唏嘘不已,春雷匆匆走到灵堂口,对着她们喊道:“送寿了啊,送寿了,所有孝子孝孙往外头走!道士们准备着!”
春雷话音一落,灵堂四周很快便聚满了人。人们或站或蹲、三两成群地挤在田垄和路边,彼此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着,眼神却不约而同地望向同一个方向,表情里也都有着若有若无的肃重。
灵堂设在废弃煤窑的丁字口,前方的马路一边通向何家院子,一边则通向村口何文消失的方向。不多时,呜哩哇啦的唢呐鼓乐声从村口渐渐传来,伴随着乐声一起的,还有何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何文在两个女人的搀扶下三步一拜地出现在路口,右手手肘捧着一个茶盘,茶盘里放着一个插上小纸幡的大圆馒头,馒头下还压了一个叠成长条的白纸,上面写着一行简单的告文。
“爸啊!爸!我熄火地,可怜地爸啊!女儿舍不得你呀!你就这么走了,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由于哭的太过伤心,何文每一次跪下去的时候都有如千斤般沉重。而再度起身时,旁边的两个媳妇要费好大力气才能把她拉起来。
伤到深时,人的整个身体是瘫软的。何文披麻戴孝,一身狼狈地哭喊着父亲,手肘中护着的圆盘也衬托的这一幕更加肝肠寸断。
只看到姐姐的那一刹,何朵的眼泪便已滂沱而出,就连周围的看客们,都忍不住纷纷抹眼擦鼻。
何文连哭带跪来到灵前,又是扑通一声跪拜在灵堂下,在春雷的三次“起跪拜”中走完流程,最后在哭喊中被扶到灵堂里父亲的棺材前。
何文刚到灵前,何平就已经接过圆盘,提着柳杖快步走向送寿的起点。
在红西乡,家中办丧事时都会砍来很多柳木棍,再由村中年长的寡妇亲手把白纸裁剪成触须条状,用浆糊一圈圈斜卷在柳杖上,这样的柳杖就叫哭丧棍。每每孝子孝孙哭丧时,手里都要提着一根哭丧棍,拖在地上边哭边走。哭丧棒粗细不均,最粗的一般为男丁使用,女眷们用的都会细一些。当然,和逝者关系最亲近的女眷,用的柳杖会比远亲的男丁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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