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成年人都十分期待新年的更替,毕竟时光的流逝意味着年龄的增长和青春的消散,尤其对于何朵这样的大龄剩女。然而这一次,她却热切期盼着元旦的到来。午夜客厅里,一人一猫坐在沙发上相互陪伴,何朵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的时间,一秒秒滑向2022。
新的一年来了。
这意味着父亲熬过了一年,意味着难过和阴霾的2021年结束了。新的一年,总会有新的希望!
而对何许夫妇而言,他们怎么也没想到,2022年的元旦竟然是在医院里度过。本应是阖家团聚犒劳五脏六腑的元旦佳节,何胜军却只能躺在病床上吃流食。陪在一旁的许娇兰也好不到哪里,长期来的慢性胃炎导致她连最“隆重”的水饺都吃不下去。
何朵炖了一大锅五红粥,赶上中午时分送到了医院。只是假期里只有一个值班医生,她也无法进入病房探视父亲,只能等母亲出来接手。许娇兰在走廊里和女儿简单话了一会儿家常,亦觉无趣,便打发女儿早点回去休息了。
何朵走到楼下,环顾四周,不想回家,却也不知该去向何处,干脆来到时常光顾的咖啡店。打开电脑,刚想写些什么,泪花已经在眼眶里一圈圈打转。
“过去这一年,我和家人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坎坷挫败、无助困顿;过去这一年,是三十多年人生里最孤独坚强的一年;过去这一年,从满怀梦想到声嘶力竭——悲苦、奋进;失望、奋进;绝望、奋进;无力、奋进;迷茫、奋进;悲愤、奋进;不甘、奋进;懊恼、奋进;放弃、奋进;挣扎、奋进;困苦、奋进;贫囧、奋进;歇斯底里、再奋进……”
“无数次循环往复的努力,依然无法摆脱那条不断坠落的生命走势。一个孤独的灵魂需要承受多少绝望的洗礼,才能完成这艰难的涅盘?生老病死的终极劫难,仿佛总是对独行者格外青睐;风刀霜剑的冰冷考验,也似乎只偏爱善良勇敢的人。这一年里,我开始羡慕那些碌碌无为的无聊众生,嫉妒那些胸无大志的庸俗之辈;这一年里,自私和短视多次成为我想修炼的品德。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疲惫不堪的心有一丝苟延残喘的余地。”
“但也是在这一年,绝望的极限不断刷新着我坚忍的极限;也是在这一年,千万次的退缩念头沉淀成转瞬后的加倍珍惜;这一年,支离破碎的生活里袅袅蒸腾着儿时以来少有的温暖。那两双孩童般依赖期冀的眼睛,成为我继续勇面阴霾的动力;那一桌简单粗糙的家常菜,填补着我亏空几十年来家的记忆。”
“这一年,一地鸡毛,屡战屡败;这一年,天地颠倒,屡败屡战。”
“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触底反弹是绝对正确的规律,不会有比持续不幸更不幸的事情。我宁愿相信这是上苍对我偏爱的锤炼。”
“新的一年,所幸人还在,家还在,初心还在。新的一年,用更坚强的决心保护那两个病床上的老人,保护自己。极限的孤独也不过星辰大海,绝对的倒霉也无非重头再来。我就在这里,放马过来!我,随时迎战!只为保护要保护的人,守住要守住的心!2022,惟愿岁月静好、天伦安康、国泰民安!”
元旦小长假结束后,何胜军的一系列检查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原本说好的无痛胃镜,因为他的身体状况不能使用全麻,不得不临时改为常规胃镜。
何朵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听着父亲在操作室里一声又一声的恶心干呕,两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掐出一道道深红色的指痕。
“可怜的老爸,他现在的身体,哪里还能承受这么多折磨!”
“爸爸啊!如果可以,我多想替你承担这一切!”
“爸,你坚持住,坚持住!很快就好了!我在的,我一直在的!”
何胜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从操作台上挪下来,半瘫着挪到了自己的轮椅上。何朵用卫生纸给父亲擦了一遍又一遍衣服,把搭在他脖子上那条早已湿透的毛巾小心扔进了垃圾桶。何胜军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由着女儿收拾。
许久,两人默默回到病房,半晌无语。
何朵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红包:“公司发的,新年慰问红包!”
“公司还给发红包呢?”许娇兰问道。呆滞的表情里投射出几丝活力。
“别人没有,咱家有。赵总把你的情况跟公司反映了,工会送了两千块的红包表示慰问。”何朵冲父亲笑道。
何胜军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闭上了眼睛。
肺癌和放化疗导致何胜军身体的免疫力急速下降,肺部由此发生了感染,而促发感染的病毒,直到他住院一个多星期后才逐步排查出来。好在确认了致病原因后,医生对症下单,何胜军的发烧情况立即好转,并且没再复发过。然而医生却并不赞同何胜军此时出院,原因是他现在的血小板指数依然不理想,如果护理不当,随时还是会有大出血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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