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是不能回头。已经没有再次转过那个弯角的勇气,甚至连回头的勇气也没有储备。说老实话,从出门走到现在,虽然行进的物理距离应该不是很远,但因为黑暗而衍生的阴森潮湿,还有那失去了嗡嗡声而导致的绝对静寂,已经大大延伸了这段通道的距离。不是单纯物理上的,也非是单纯心理上的,只是介于物理和心理之间——换而言之,也就是物质和精神之间,自然和个人之间,我和未知之存在之间。从这个角度意义上说,这无疑就是一条阴间之路,是人间联系阴间的甬道。这样一段不算轻松的短途旅行,不客气的说,已经侵蚀掉我身体里大部分的元气和活力。所以,汇集了身体绝大多数血液的大脑做出判断,绝对不能转身回去,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产生如此印象和判断,虽然可以看做是我个人的想入非非,但也绝大多数遵从了严谨的理性。还没有到发疯的程度。虽然距离已经不远,但还没有达到。这一点我还能清楚的体会,所以我还没有发疯。再说想入非非的也并非全都荒唐无稽,只是没有机会没有勇气前去实践。至少我没有,现在的我没有那勇气。因为这赌注太不划算,简直是赔本生意。所以注定了想入非非只能是想入非非,在目前的情势下不可能转变成事实真理,不可能完成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所以只能继续前行。继续前行。向着前面隐约闪烁的红色,那暗夜中妖魔的眼睛。虽然不知道其寓意所在,但是事实上也可以兼做指路明灯。不管是大路还是小路,是蜿蜒还是崎岖,是通向光明还是坠入黑暗,总之有路总比没路要好,哪怕路的终点是悬崖峭壁,下面通往阿鼻地狱。因为只要有路,就有了目标,至少那路的终点可以用来作为行路的目标,而人生也就因此有了希望,行路人也就可以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有了精神上的寄托,自己的存在也就有了某种自以为是的价值,可以浑浑噩噩,志得意满,无悔无憾的过完此生。所以,我只能前行,向着目标前行,向着那恶魔的眼睛前行,一丝一毫也无偏差的接受着从遥远的过去开始就在一刻不停的引导着我的未知之物的引导,一丝一毫也无偏差。换而言之,它已经得逞,已经得偿所愿,我从过去开始一直到现在所做的一切,和它对抗的一切,全都证明归于惘然。一切都是惘然。这场战斗已经结束,至少我已经无力回天。
走近才发现,那红色原来是镶嵌在墙上的一块指示面板。电梯的指示面板。红色的数字正在向上攀升。我摁了这一层的按键,等着电梯轿厢上来。由此可知,事实并不能如我所料,或者说是如我所愿。与我对抗的未知之物并不想就此结束。它的思维——如果它有思维的话,应该和我这样的人类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大相径庭,迥然有异。虽然我和它有着撕扯不开的联系,甚至可能是它联系这个世界的唯一纽带,但我们之间没有交集,完全陌生——至少我对它是完全陌生。
红色数字变成“18”以后没过多久,电梯门便无声打开。我迅速走进去,仿佛被身后什么魔物紧追不放,迫在眉睫。一旦进入轿厢,随即便深吸一口气,猛的回转身来。借助门内侧晦暗惨白的灯光,依稀可以看到门外侧的部分地面和远处墙壁的灰暗反光。地上铺着的猩红地毯看上去崭新。而就在此时,因为发烧而引起的鼻塞稍微有些松动,一股刺鼻的石灰味道立刻刺激鼻腔。显然过道的墙壁刚刚粉刷过,这简直……蓦然,身体哆嗦了一下,心跳再次在瞬间停止。18楼,崭新的猩红地毯,粉刷过的楼道,这一切都似曾相识,在哪里,究竟在哪里……一股疑虑引起的焦躁不安在我的身体里迅速蔓延,随即得到了答案,但是答案却不能平缓我的心灵,反之,反而使我更加焦躁不安,甚至到了难以自控的程度。难以自控。女经理。眼前再次浮现出旅馆柜台后面的白衬衫和蓝色两件套西服。宽边眼镜后面的眼色神情完全被镜片上的反光挡住。难道说,她也参与了这个阴谋?参与了这个专门针对我而设计的陷阱?用双手拇指摁住脖颈后面靠近锁骨的地方,慢慢向上面移动,用力而且缓慢。一直摁到耳朵后面。18楼,猩红地毯,粉刷。18楼,猩红地毯,粉刷。这怎么可能?我住在旅馆的三层,这旅馆只有三层。甬道也不是旅馆的甬道,而且旅馆也根本没有电梯。然而这些并不能使我惊惶,按照前面反复提到的,我这人早已习惯对已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并且习以为常——让我心里感觉发冷的,只是女经理也牵涉其中,而且我最担心的也不是其参与了这个阴谋,而是担心她也因为我被连累,牵扯其中。说不定她也会像酒涡女孩或者面饼所说的那几个女孩一样,就此“咻”的一声,消失了踪影,那便要永远成为我心里的负疚。总之,失踪,总不是什么让人期待之事,总是和不幸联系在一起,而悄无声息,不知其起因结果则更会加重这种不幸。我已经太过不幸,自然也不希望其继续变本加厉,变成不幸中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