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天象不定,好容易晴了半刻,吹了一嘴风,云就压了上来。
潮湿的寒意被风送进草庐中,将云晏那被山雾浸湿的衣角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云晦用火钳拨了拨火塘里烧的炭。
“大哥坐近些吧,把衣服烤干,才不会生病。”他一边给云晏指了指火塘旁边的蒲团,一边熟练地用火钳将挂着的茶壶从钩子上取下来。
云晏没有发出声音。
云晦用余光看到云晏还站在原地,略微抬了抬眼。
“坐吧,水已经烧开了,至少喝碗茶再下山。”
“说的也是。”云晏盘腿坐下,将冻得有些麻木的手伸到火塘上方。
低着头侍弄茶具的云晦,听到云晏轻松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竹屋收拾得不错。”
云晦听言,得意地看了云晏一眼:“我刚上山的时候,这屋里还有一窝狐狸,连吓带哄,好容易把它们送出去了。”
云晦环顾四周:“咱们那时候做的屋顶也被鸟雀啄得不像样子,只能拆掉。”
“革旧鼎新,事当如此。”云晏盯着挂在墙上的字画喃喃道。
云晦望了他一眼,端起茶碗递给他。
云晏一手接过,茶碗里的水倒得太满,云晏的手不稳,一晃就泼了出来,洒在火塘中的热炭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一路骑马,手也不中用了。”云晏自嘲地笑笑,双手捧着茶碗,小心地吹了吹,再小口饮下。
“好茶。”他空茶碗递回给云晦。
“自己炒的野茶罢了,”云晦又给他倒了一杯,“是你渴了一路,如今就算是给你烧一碗河水,你也会甘甜可口。”
“也许吧。”云晏又将茶一饮而尽,“雍州的事你怎么看?”
云晦见云晏没在绕圈子,还有点意外:“邸报里不都写得清楚了,我一个山野之人,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弟弟,别说赌气的话。”云晏轻声道。
云晦抚掌大笑:“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还以为你能说出点不一样的花儿来。想不到还是这么一套。”
他拎着茶壶,探身过去给云晏的茶碗续水。
“若你们没有商量好,又怎么会跑来找我?说吧,赵光霖想做什么?”
云晏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我已经不知道皇上要做什么了。”
云晦有些意外道:“我以为你就纠正我不要直呼他名字。”
“一时的改口又有什么用呢,”云晏端详着茶碗中起起伏伏的茶叶,“况且这里是海洲,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会传到京城里。”
“就比方说,海洲的码头居然已经如此热闹,街上的百姓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云晏抬眼与云晦对视:“你回海洲没了压制终于能大展拳脚。”
云晦捂着腮啧了一声:“这酸味飘过来都能酸倒牙。兄长这话也不怕传出去旁人听了笑破肚子。”
云晏沉下面色,云晦的姿态却放松下来:“京城繁荣富庶,来往商船多以它为目的地,海洲不过是临时歇脚的地方罢了。”
“兄长若是多留意一下京城里物价涨跌自然就会注意到齐州的情况。”他甚至懒得观察云晏的表情,直截了当地说:“想必是每日忙于安抚那位多疑的皇帝,无暇顾及百姓是生是死了吧。”
云晏僵着一张脸,责问道:“如今齐州田亩丰饶,交给朝廷的税收却还如往年一样,你也要与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吗?”
风吹得越来越急,雨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卷着击打在草庐的竹墙上。
屋子里愈来愈暗,只有火塘里的炭火像一只只明亮的红眼张张合合。
云晦夹起一块炭,点燃旁边的油灯。
“兄长此言差矣,东海郡乃高祖皇帝给女儿的封地,免税收徭役,因着沿海有码头,还允许训练水兵抵御外敌。”
云晦的声音在风雨中尤为清晰:“五十年前,江山易主,皇帝将东海郡强划入齐州,还让外戚担任齐州牧,郡中上缴的税役多进了那位苏州牧的腰包里。”
云晏的面孔在晦暗不明的灯火中显得更加阴沉,云晦伸手过去拿起他面前的茶碗,将已经冷掉的水泼出去,重新给他倒了一碗热茶。
“兄长,若要让东海郡向朝廷交粮纳税,当然可以,或者说理应如此。”云晦的声音很轻很缓,带着外头的风雨声都柔和起来。
“只是,这话应该赵光霖来说,应该写在盖着玉玺的圣旨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云晦指了指云晏的胸口,“让你来传这个话,还是说……这些话不过只是你有感而发……”
“而他赵光霖连开口要这些银子的胆量都没有?”
“云晦。”云晏低声吼道。
“兄长,山中风大,一会儿入了夜路就更不好走。”云晦端起茶碗,“如今我孝期未过,若你执意要听赵光霖的话,去雍州给他做那个刺史,这翰林不如就交给云权吧。”
*
风很急,推攘着山间的云雾向山顶去。
“天晴了。”云桐指了指外头的天色,回头对云权笑道:“兄长来看这山间景色,比之京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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