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笙一时间没能理解皇帝的意思。她默了片刻,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又思索了半晌,她才想明白自己最应该关心的事是什么:“陛下觉得付氏去哪里了?”
皇帝坐起来,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兰笙的脸,“结合目前的种种来看,付氏或许是叛逃了。”
“叛逃”二字一出,兰笙耳畔蓦然想起一阵悠远钟声,那钟声越响越大声,越响越振耳,最终直将兰笙的耳里灌满了呜咽的风声。待到风声散尽,兰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陛下,叛逃之说可大可小。付老将军战死边关,付氏身为英烈之后,怎么会做出叛逃的行径呢?这中间恐有误会。”
“如果付宁没有战死?如果容笳关是付宁故意舍弃的呢?如果付宁已经投敌了呢?那付氏的叛逃是不是就合理了?”皇帝的脸色极其平和,哪怕他此时说出的话已然令兰笙心如鼓噪,他的神情仍旧如古井一般平静无波。
“陛下可是找到了什么证据吗?如果没有证据,只凭付氏失踪一事就断定付宁投敌,未免太草率了。”兰笙想到这里就说了出来,她有种预感,如果不把这件事弄明白,后面一定有更大的祸事在等着她。
“南崇瑁的战报上说,敌军之中有人对他的统兵之术洞若观火,甚至可以预判他的决定,利用他的派兵布局来反将一军。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超一掌之数。付宁便是其中一个。”皇帝的目光极其深邃,仿佛要将兰笙的所有笃定都吞噬掉。
兰笙陷入沉思,她不敢做出假设。如果假设成真,那么付宁投敌,付幼珍叛逃,她允准付氏出宫,这一切就都有了关联。而她作为还在皇帝掌控之中的棋子,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这个问题一定会成为皇帝心中的一根刺。
“陛下,臣妾以为,事关付宁的声誉,还是不要轻易下定论的好。如果不能拿出确凿的证据,仅凭猜测就得出结论,很容易误人视听,铸成大错。”兰笙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知道那是一种隐忧,虽然她还没有想清楚她在忧虑什么,但是她知道,她只能坚持付氏无辜。
“你说的不无道理。”皇帝点点头,眸中闪过一抹暗芒,“却不知,是不是为了帮付氏掩盖罪行。”
兰笙知道自己应该跪地俯首,渴求君恩容自己申辩冤屈。
可是她没有动。
她不能动。
她是赵兰笙,是礼部侍郎赵庭远的女儿,是自请做皇帝臣子的女人,是和其他宫妇不一样的女人。
赵兰笙不会做违背君臣情义之事。赵兰笙自己要坚信这一点。
兰笙没想到自己能在刹那间想通这么多事情,她只是习惯了在危险来临时发挥自己身上最大的潜能。九叔说过,人在真正的危险面前总是能释放最大的能量,胆魄、智慧、行动、心境,这些都是自保的利器。
“陛下,朝堂上有人借付氏之事污蔑我和父亲吗?”兰笙本来想说“我的父亲”,可是发声的瞬间,她想到自己才是真正的当事人,如果有人想要生事,在自己的身上做文章会更容易一些,也更合理一些。
皇帝缄默不语,只是凝望着兰笙。
皇帝的目光如不测之渊,却给了兰笙肯定的答案。她微微一笑,“陛下,恕臣冒犯。请问作此猜想的人多吗?”
“多如何?不多又如何?”皇帝语带玩味,目光中有鳞光微动。
“不多的话,陛下或许该派人去查探一番,弄清楚此人意欲何为。多的话,陛下或许就该肃清朝堂,杀一儆百了。”兰笙冷然答道。
“你这是在为自己喊冤?”皇帝没想到兰笙会将矛头直指他人。
“对。臣妾与对得起陛下,父亲对得起陵国社稷,我们父女二人绝对不会做出有伤国体之事。如若有人怀疑我们赵家的忠心,那么这个人的忠心才是最值得怀疑的。”兰笙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父亲可比你厚道多了。他对此事不屑一顾,连反驳的话都不曾说过一句。”皇帝语气渐轻,适才弓弦紧张的氛围立时散了些许。
“父亲浸淫官场多年,自是见惯了这些魑魅魍魉。”兰笙没想到皇帝竟然会把自己当做父亲的软肋来试探,心中不由得生出些无名火,脸色便阴沉了几分,“臣妾不同,对的错的,好的坏的,总要分辨清楚才能踏实。”
“口是心非。”皇帝笑得清浅,摊开手掌,勾动手指。
兰笙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将手送到皇帝手中,“怎么,在陛下眼中,臣妾是个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吗?”
皇帝拉着兰笙的手轻轻一带,将人拢进怀里,微微轻叹道,“你若是真像自己说的那般心思清明,就不会将付氏放出宫了。”
兰笙面色一窘,虽然觉得皇帝的话没甚道理,一时间却又想不出反驳的话。她偎在皇帝怀里,感觉自己像是在日暮时分走进了一片雪松林,清冽的松香之中,日光渐远,寒气陡生。夜色中似乎有什么巍峨巨影压顶而来。兰笙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然身处迷雾,无路可逃。于是只能融入浓雾,信步徐行,至于会去往何方,她已无暇顾及了。
月上中天时,皇帝从浅眠中醒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便要回益和园去。兰笙想着皇帝这一走,又是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