瘆人的笑脸,白色的牙齿,清晰的吞咽声,和她那双瞳仁乌黑的杏眼,方明月只觉自己好似变成了被她盯上的猎物,心头不知怎的泛起了阵阵的寒意,本来搭着脉的手,竟不自觉的缩了回去。
“先生,不必害怕,如今不是从前了,我只是个将死之人,有些事只是好奇,别无他意。”
“当初在灵峰洞,我们就曾劝过您,您这样的一位名医,何苦与思凌这一伙人搅在一起,当时您不曾告知为何,如今再相见,不知先生是否已放下心中执念,寻到心中所求的正道了?”
骄阳似火的夏日,屋中却不知怎的,竟隐隐的犯起了凉意,方明月收了收心神,倒也有模有样的学起了江伊佳的路数,同她讲起了故事来。
故事中的年轻人,出身江南医学世家,自小,他便跟着父辈学医,也一直笃信,只有精学善用,才能济世救民,故而,他便一直潜心修学,直到他的母亲突然得了重病,一切才开始变得不同。
脑中风这样的急症,按理说,以他们这样的医学世家,本应有所预见才是,可万事就是这样的讽刺,一家子大夫,竟无人在意当家主母的身子,等到他们注意到时,他母亲已晕死在了家中。
那年轻人是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他们世代行医,救助乡邻,可到了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最亲近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
母亲过世后,他始终是心神不宁,整整半年,都是那样浑浑噩噩的过活。
从前,他总以为自己身为大夫,经历的多了,总能看透生死,可真当自己的母亲过世后,他才明白,没有身受,何来感同,什么看透了生死,不过是未临己身的风凉话罢了。
接诊的越多,他便越发觉得难受,生死无常,不管他如何竭尽全力,却总有救不了人,从那时起,他便没来由的开始畏惧死亡,行医就诊也越发的小心翼翼,可即便如此,他始终是躲不掉那如影随形的黑白无常,也是从那时起,他便不在自家医馆坐诊,反而一心扑在了草药的钻研上。
思凌等人刚找上门的时候,他起先并未在意,亦不愿亲自出来接诊,可当听说那山中竟有百十来人感染了下利之症,他也不由的被吓了一跳。
下利之症虽不是什么顽疾,可这病却极易感染,若是因此将这后山一带的乡民都给传染了,那永嘉县岂不是要遭大灾?!
母亲的死,确实让他心有余悸,可他毕竟还是个大夫,碰上这样的事岂有不管的道理,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本以为一次简单的救治,竟让他找到了比生死更有意义的事。
思凌等人密谋的事,其实并不难猜,秘密暗道,矿山冶炼,那些明晃晃的武器就那样大咧咧的放在后山,他们并没隐瞒些什么,那年轻人自然也知晓了思凌等人的所图。
那时,金军已开始攻打太原,他知道,不多时,全国便会硝烟四起,生灵涂炭,可他又能做些什么,他只是个大夫,一个连自己母亲都救不回来的无能大夫。
年轻人的药在后山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可他的心,却并未因此而觉得好过些,直到一次机缘巧合,竟让他撞见了观音殿中那位洒扫大娘在九层危楼里藏火药,他这才知道,原来思凌等人为得到后山的矿洞,竟在暗中做了手脚,故意设计炸毁了原来的矿洞,而大娘的儿子,便是那时死在了那场塌矿之中。
“她人不坏,也很和善,若不是因为儿子的死,她如今定会是个令人艳羡的一家之长,含饴弄孙,过上平安喜乐的日子。”
大娘的计划,其实十分的简单,她知道思凌等人的密谋,便想将那灵峰洞直接炸毁,让思凌等人与那洞中的危楼一同掉落后山,一了百了,可此时,那年轻人却因知晓了太多秘密,已被人暗中监管了起来,他若无法从灵峰洞中脱身,便只能同那些人一同殉葬,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两个陌生的女子突然上门,此事迎来了转机!
“大娘同那年轻人讲过,人,只有活着,才有指望,处置了思凌,她也算大仇得报,不管结局如何,总归对得起自己儿子。”
方明月看着屋外的绿草,有些出神,艳阳之下,那院中的嫩草显得尤为生翠。
旧草枯败必然会长出新草来,金探子的话好似一把钥匙,不知不觉已将他的心门解锁,是啊,活着才有指望,只有活着,才有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