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冰窟窿。医生一开始没用什么标准来要求我,条件只有一个,叫我进入里面,先选择一个位置坐着,其实是半蹲着,他说人在冰窟窿里四处乱蹿,会将洞窟底面的平滑冰面踩裂的,如有人在洞里使劲踩踏纵跳,下面一层洞窟顶部的土就会松动,土会往下掉落。医生自己似乎不受洞里清规戒律的制约,我看他在里面从没有安静过,虽说一排排空煤箱早已除去了煤炭重量,但箱子本身也够沉的,从上面到下面,再从前面到后面,两条线组成了一个大平面,在整整一个大平面上堆垒起了许多只空的煤箱,这些箱子的制作考就,木板木条十分厚实,这样的箱子,它每只的自重可想而知。医生在煤箱前面来来回回不知溜滑过了多少遍,在他的皮鞋后跟上已浮满了无数晶晶亮的碎冰粒子。这时他改变口气,尽量扭转前面一只胳膊,对我说:“所有的警官都离不开钱,”在洞窟中时不时有刺耳的轰隆声发出,(声音第一遍会塞住你耳朵,但不会全部将耳朵塞死,不会像库房中的铁皮箱那样被封闭得密不透风,阵阵声音不断,声音堵塞了耳朵一面,或是堵塞了耳朵几面,但还会剩下透气的小孔,接下来该是声音离开你耳朵的时候了,它们带走在你耳朵里仅有的一点空气时也会发出不小的响声,那点可怜的空气本来就藏在耳孔深处,在里面形成一段有限的气体空隙,这时在冰窟窿中响起的声音,像刚打败了一场战役的某位将军,正拖儿带女准备远走它乡)医生对我说:“我们截煤只管截,只要按时给看守警官递出红包就行了。”隔了一会儿,他乘着洞窟中又一轮响声响起来,跑到更远一点的地方,说:“从我现在站立的地方,到那儿底边一线,从这儿到那儿,这一大块面积基本上是几百年前北园后面那儿贮存下水道排泄物的大土坑的面积。如果这块地方还比土坑面积小的话,那它起码也要有土坑原来面积的百分之八十左右。”“土坑的遗址在冰窟窿下面?”“差不多吧。界石、冰窟窿、旧土坑遗址,这三个点基本上处在一条直立的线条上,这条直线逐步往洞外上空延伸。”
三个地方的东西,(而且)并不出自于同一个年代,医生现在正式开始给我和皇甫甫上课了,三点成线,在这儿没有任何几何学上的法则可循。(他今天居然在冰窟窿里同我们讲起了有关法则)医生说:
“你不信(指我从来没相信过他说的话),不信也不成。”
“在三个点之中,是哪一个点最为关键?”
“恐怕都差不多,几乎可以相提并论。”
“我只对最底下的土坑和最上面的界石感兴趣。”
“你是说你热爱它们?”
“有点兴趣。”我自知理亏。
“热爱它们、迷恋它们的人很多,”“这种现象很普遍。”
“那是因为年代问题。年代太久啦。”
医生笑着说:“在课上课下,我从不,也从未向你们提起它们各自的年龄有多重要。”
“到底有多少差别呢?”我急促提问。
“土坑有几百年历史,冰窟窿压在土坑上面。”
“任何东西都可以压住土坑的。”
“但冰窟窿比较稳固,压得也死实。外露于世人面前的那部份建筑自然便具有了界石的特征特貌。”
“既然这样,年代的限制将不会起多么大的作用。”皇甫甫想了半天,才打破沉默,说。
“我的意思不像他(指我)所说的那样,恰恰要反过来,要尽量不发表愚蠢的看法,就同你(指皇甫甫)刚才没说话时那样。”医生边说我,边婉转批评皇甫甫。
“反正有事就有事,没事就没事。”
“我跟你在这上面没完,不管你现在在我俩耳朵里灌进了多少土坑里的黄汤水。”皇甫甫想同我联合,与医生对抗下去。我悄悄对医生说:“离开这儿吧,这儿让人感到冰寒雪冻的,一阵阵钻心的冷。”
“面对几百年前的遗留物,我们要尽快适应。在适应之前,就只能份外谨慎小心了。”
“百年时光造就了一座冰坑,对此我怎么对你们说呢?我指的是要揭示出它内在的某些东西来。”
“硬要我们揭示?”
医生一段段在那儿做着解说:“百年时光,百年时间。”
“时光是条鸿沟,(土坑的底和冰窟窿的底肯定不会就是这条鸿沟的底,虽说在这问题的表述上可能还会出现反复)其间所出现的波折……有可能吧,”“有什么可能?在这儿,我与医生在一起(对抗),有什么东西能够挽救我们?”
皇甫甫似乎过惯了同我在警官面前对质的艰难时辰,老在我面前对医生扮出苦相,“挽救我们,要靠你这条三寸不烂之舌,”他说,
“村庄当时的毁灭根本不带有任何地域色彩,在慢慢经历了几百年而逐步颓败的过程中,村庄何曾能够让人想起它所处的确切位置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就是,不然我们又何必带了那么多那么重的各类仪器来此地搞勘查呢?手拉肩扛的活儿,你们以为好受?”皇甫甫擤了一把鼻涕,手往裤腿上擦:“你对谁说不好受了